聪明人,往往都会想很多……斐潜缓缓的策马前行,对着一旁的诸葛亮说道,但是同样的,有时候会想太多,而忽略了原本应该注意到的事情……请骠骑指教。诸葛亮抿着嘴。诸葛亮没有想到,他到了骠骑将军府之后,并没有像是之前料想的一样,在将军府展开对于某些事情的争论和探讨,甚至连庞统都没有跟着,只是斐潜带着他一路出了骠骑将军府,到了长安陵邑这里。斐潜微微往前指了指。这里,是长安阳陵左近,也是比较靠近泾水的地方。因为水利方便,所以这里向来就是关中耕作比较稠密,人口密度也相对较大的区域,在这一片土地上,水利方面的设施以及农桑方面的耕作,建设和发展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之所以选择带诸葛亮到阳陵附近这里,是因为这里最能代表长安,也算是汉王朝正式进入了鼎盛期,文景之治么,也才有汉孝武帝败家任性的基础……四野之中,基本上看到的地方,都是耕田。在田地里面,耕作的则是农夫,虽然说天气还不是很炎热,甚至说还有些寒冷,但是基本上都是穿着短衣短褂,裸露着手脚在田地里面劳动。别小看这一件短衣,这代表了奴隶和农夫之间的阶级差距。奴隶不是人,是工具,没有谁会给一个整天和泥水打交道的工具穿什么衣服,所以奴隶基本上都是裸露着的,最多在腰间会围点破布。而农夫则不同。先秦之时,此处劳作之辈,多为六国之奴……斐潜指点着,而如今……皆为大汉之民……奴隶是没有人权的,所以见到了贵人的时候,要么立刻隐藏在草丛里,要么立刻需要跪倒在地上,不能看贵人的脸,也不能让贵人看到自己的脸。而现在,在田地里面劳作的农夫,并没有因为斐潜等人的到来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们依旧在劳动着,也不需要避讳什么,更不需要立刻跪倒在地上。可问题是……斐潜看了一眼诸葛亮,依旧有不少人会想要让他们重新跪在地上……诸葛亮一愣,旋即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农夫。这些农夫他们神态自然,没有因为斐潜等人的到来而显得有些紧张,更没有因为需要在斐潜等人面前表现而有些动作走样什么的,他们依旧在一下一下的对付这土地,就像是千百年他们祖辈习惯的那样。农夫是有权利走在和斐潜等人一样的道路上的,奴隶则是连路面都不能走,只能走草丛灌木。任何人见到了奴隶,都可以杀了他,只要认为这个奴隶冲撞了自己,然后有足够的钱财赔偿奴隶的价值就可以了,却不能轻易杀了农夫,因为付出的代价明显要多很多,甚至杀人偿命。农夫也可以住房子,虽然这些房子是在黄土高原上的,或许只是开在山体之中,挖了个洞,但是至少有土墙,有前院,有房檐和窗户,而奴隶是没有资格住房子的,最多只能打一个地窝子,架上个草棚。斐潜又再次看了看诸葛亮,发现诸葛亮这一路而来,居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亦或是发现了,但是没有说?哎,毕竟是个青春版的……知道为什么先秦之时,多有奴隶,而汉之始,渐多农夫了么?斐潜问道。汉代也是有奴隶的,但是明显已经不比春秋战国的时期多了,甚至一度还有人提出全面废除奴隶制,虽然说最后被打压了回去,但是已经说明其实在汉代,有人意识到了问题,并尝试解决问题,只不过旧势力很强大,打不过而已。将军屯田之制,亦非奴乎?诸葛亮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屯田之人,多为契奴,非家奴也。斐潜也没有忌讳什么。在某个方面来说,租用斐潜手中田地的那些无产者,确实也算是是斐潜的奴隶,因为他们绝大部分的收入,都必须上缴给斐潜,但是这些人是有年限的,并非是一辈子都是如此,当他们耕作年限满了之后,便会渐渐的变成正常的农夫,自耕农。所以这些人,更像是签了契约的奴隶。而这种签了契约,将自己劳动成果先给某个确定或是不确定的主人的奴隶,将会在人类社会上长期存在,唐宋元明,甚至是……契奴……诸葛亮吸了一口气。依照诸葛亮的智力,很清晰的就读懂了斐潜的意思。契奴是自愿,或者说半自愿的,但是毕竟还有选择的机会,而对于家奴来说,则是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一出生就是奴隶,除非刚好爆种被上位者看到并且破格擢拔,否则一辈子都是奴隶。孝武皇帝只是提拔了一个骑奴,就已经是非议不止……将军这是要擢拔天下之奴么?诸葛亮说道,这可是和天下为敌啊……斐潜哈哈笑了笑,若是如此,为何关中不反?那是因为……诸葛说了一半,然后发觉有些问题,便将后续的话吞了回去,然后微微皱眉思索起来。孔明这些时日,想必也是周边都看过了罢?斐潜瞄了诸葛亮一眼,觉得这个小白萝卜看起来依旧是那么清脆可口的样子,是否有屯田之人,怨气淤积,惨绝人寰?诸葛亮缓缓的摇头。不仅是没有,还有不少租用斐潜田地的屯田之家,在供奉着斐潜的那个名头特别长的牌位,要知道这些屯田之家可不是什么富裕的家庭,而在这样的家庭条件下,依旧要挤出牙缝里面的吃食换一个神殿定制的神位,就足以证明这些人的心中,斐潜究竟是一个恶人还是一个善人了。这,就让诸葛亮有些奇怪了,而且骠骑将军其实话语背后还有另外一个方面,就是关中士族对于斐潜侵占了这么多的土地开展屯田,也同样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意见……斐潜笑了笑,向黄旭招了招手,然后从黄旭手中拿出了一小卷的书卷,递给了诸葛亮,此乃屯田之律……想必孔明未曾细看……屯田律?诸葛亮拿在了手中。这倒是真的,到了长安之后都是应接不暇的各种事情,然后到处走着看着,然后想着庞统的那些话,那有时间让诸葛亮还去注意到斐潜颁布的一些法令细则?毕竟这些律法只是在斐潜地盘上推行,其他的地方基本上见不到。这……这是……诸葛亮很快的找到了重点,然后抬头看着斐潜,刚想要说一些什么,却发现斐潜又递过来了一份书卷。爵田律。斐潜说道。诸葛亮下意识的接过去,然后迟疑了一下,没有展开,而是说道:还有其他律令,不妨一并与亮可好?斐潜哈哈笑了起来,对着黄旭说道:都给他罢……黄旭也是微微笑着,然后从身侧的马背上解下了一个布袋,拿着递给了诸葛亮。诸葛亮扯开了布袋的系口,里面还装着十来卷的书卷……啊,快到了……这些书卷,孔明不妨回去慢慢看罢……斐潜说道,今日某带孔明来此,便是请孔明吃一顿农家饭……斐潜甩鞍下马。其余人等也是一同下马。诸葛亮跟在斐潜身后,走了两步,忽然说道:即便是如此……将军之律,依旧有破绽……斐潜点了点头,但是似乎并不在意破绽究竟是什么,亦或是知道诸葛亮想要说得是什么一样,接下来说得话却似乎和诸葛亮说的毫不相关,某之前也带过一人,一同食用农家饭食……孔明可知其为何人?何人?诸葛亮忍不住问道。斐潜往东面看了一眼,然后淡淡的说道:是陛下……诸葛亮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然后看着斐潜的背影,愣了片刻之后,才重新跟上,只不过看起来似乎腰背比之前还要更加挺拔了一些……但是诸葛亮依旧没有意识到,骠骑将军的很多东西,不管是破绽也好,秘密也罢,很多都是摆在台面上,只不过有的人能看到,有的人看不到,有的人即便是看到了,也会被忽略掉,直至最终才会恍然大悟…………?·??·???……幽州。渔阳。曹纯想要扩大骑兵的队伍。非常想,朝思暮想的那种想。因为赵云的威胁让曹纯坐卧不宁……现在渔阳有大概不到两千人的骑兵,但是其中只有一半是老兵,其余的是这一段时间不断补充进来的,但是如果说要对应赵云的威胁的,这样的骑兵队列,曹纯觉得显然不可能支撑多久。蹋顿死后,他的部落可以算是一支骑兵部队的来源,若是将这些也全部都算上去,大概能有六千多,但是这些乌桓人虽然期数精湛,但是战斗素质却未必高,于骠骑将军的手下骑兵相比较,战斗力并不占据优势,而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些人的忠诚度,并不是很高。虽然说现在这一支乌桓人依附在渔阳左近,好像对于曹纯的号令会遵从的样子,但是曹纯知道,这只不过是表象,就像是大漠之中许多部落一样,他们依附着强者,但是一旦强者倒下,他们就会像是鬣狗一样在尸首上啃咬,然后决定跟着下一个强者,亦或是自己成为那个领头的人。就像是当年匈奴倒下之后,鲜卑起来了一样。能保护自己的,尤其是在大汉边疆这种区域,只有自己的力量,只有手中的刀枪。虽然乌桓人有和汉人合作历史,但是曹纯不觉得自己可以掉以轻心,虽然说曹纯尽可能的给这些乌桓人相对公平一点的待遇,让他们知道他们跟在曹氏大旗左右也是同样的保护他们自己的族人和财产,但是曹纯也知道,如果说万一蹋顿的死真相被揭穿,那么就会面对在背后捅来的刀……曹纯就感觉在渔阳,就像是走在刀尖上一样,局势不稳,周边都是敌人,又无兵可用,无援可待。原本曹操的补给应该是准时抵达的,但是后来就出现了一些问题,一些是天气的问题,一些则是人为的问题。更为重要的问题是,曹纯感觉到了血腥味的逼近,这是一个武人的直觉,他认为战争很快的就会来临了,或许就是雪化的那一天,就可能听到战鼓的轰鸣……而想要进行一场战争,钱粮器物自然少不了,但是渔阳现在,似乎支撑不了这样的战争消耗。渔阳郡奔来的的物产还算是比较丰富,盛产盐铁,曾经是幽州赋税收入最高的郡,也是人口众多的北面边陲重郡。不过现在么,大多数有实力离开的,都已经搬迁走了,剩下的便是一些舍不得,或是走不掉的人留在了这里,整体经济实力下滑了许多。幸好的是,幽州今年雪下得特别多,也化得晚,直至现在,渔阳城外的荒野之中依旧是白雪一片,断绝交通,这让曹纯多少还有一些心安。只不过心安也不能代表坐等,因为血腥味似乎就在曹纯鼻子尖上萦绕,若有若有,挥之不去。沮军师……曹纯扶着渔阳城池墙头,向远方眺望,鲜卑之事,军师觉得如何?军师在汉代,是一个很大众化的职务,几乎等同于后世的参谋,或是副官,若是对应于后世企业之中,便是各种副经理,连个总字都带不上的那种。沮授并没有在意职称,或者说在意了但是没有表现出来,听到了曹纯动问,便说道:其中多有不妥。鲜卑人派人过来联络,说是愿意和曹纯联手,来应对赵云的威胁。虽然说盟约这种东西,从诞生的第一天开始,就是等待着被撕毁,但是在某些时段来说,还是具备一定的效用的。那么,沮军师可有妙计?曹纯问道。曹纯也不相信鲜卑人。这个世道,哪里会有什么说两句话,然后就会有精诚合作,两小无猜,呃,大概这个意思罢,然后立刻会步调一致,默契配合的?若是某所料不差……沮授皱着眉头,缓缓的说道,怕是骠骑又是重创了鲜卑……鲜卑方有此举……什么?曹纯忍不住再一次看向了野外,那些白黑之色,依旧刺眼,怎么可能?这……这番天气,如此道路……将军忘了去年骠骑如何袭得鲜卑王庭了?沮授看着远处,大漠之中,胡人追逐水草而居,漂浮不定,一年之中,唯有冬季,不会迁徙……此便是大漠胡蛮最大破绽之处……原本此处破绽,也不算得什么,毕竟谁也无法与天时抗衡,风雪为敌,有汉以来,唯有卫骠骑……而今又有斐骠骑……若是某,定也会再袭鲜卑,彻底免除大漠威胁……沮授这样一说,曹纯的神情立刻凝重起来。之前骠骑突袭了柯比能王庭,曹纯虽然听闻,但是依旧忍不揍将其归入为类似于龙城之战的范畴,而卫青的龙城之战么,不知道的人便是鼓掌叫好,而清楚其来龙去脉的,便是为卫青捏一把冷汗。那是卫青第一次作为全军统帅,出征匈奴,也是汉武帝抗住了大部分大臣的压力,几近于孤注一掷的举动。因为马邑之围的失败,大汉王朝之内主和派又一次站了上风,反正和亲的是皇帝的女儿,出钱的是大汉的百姓,主和派一来不用出钱出力出人去打仗,二来说不得还有另外的好处,所以大部分人都是主和派,在这样的压力和僵局之下,汉武帝才封了卫青为车骑将军,统帅出征。并不是汉武帝就已经在那个时候看出卫青的才能,而是汉武帝没得选了,毕竟他才干掉了王恢。而在马邑之围的时候,卫青还连个边路统帅都不是,而在龙城之战的时候,就立刻是全军总帅了。果然在龙城之战之中,纵然四路出征,三路皆是败落,唯有卫青顶风冒雪,奇袭龙城成功了。不是卫青一开始就想好了要突袭龙城,而是在那个时候卫青唯有搏命一把,要知道在没有定位仪器的汉代,任何一场大风,都可能导致卫青偏离方向,然后永远消失在大漠之中。曹纯之前以为,赵云的上一次成功,只是类似于卫青的那种运气,而运气这种东西自然是不可以复制的,现在听闻沮授一说,顿时才明白过来,这不是运气,而是能力,骠骑将军斐潜之下的兵卒,有了在冬季长距离作战的能力!汝,汝何不早言!曹纯感觉自己的后背有些发凉,甚至不由自主目光在城外巡视起来,似乎在寻找着一些什么。沮授叹了口气说道:某也是这两天才想明白……若无鲜卑来使,某也未必能确定……面对新鲜事物,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立刻反应过来,并且明白其运作流程的。纵然是沮授这样的智者,其实也只能是猜测居多。寒冬大雪,躲着猫冬不爽么?非要冒着雪艰难跋涉来这里?等到完全开春化雪之后不是更方便么?除非是有什么意外,导致鲜卑人连这一两个月也等不下去了……那么会是什么意外的变故?能有什么变故使得原本自大得仿佛是大漠王者一般的鲜卑也被迫低下头来找明显不是赵云一路的曹纯寻求合作了?答案自然就很明显了。而且……沮授吞了一口唾沫,似乎接下来的话非常难以说出口,而且……某怀疑,这鲜卑来使,也是……也是骠骑谋略之一……毕竟骑兵,利于野,不利于坚也……渔阳,虽然目前有些残破,但是毕竟还是有边境底蕴在,整座城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对应战争而修建的,而且随着修复工作的进一步推进,防御能力自然会逐渐增强,所以纵然是听闻骠骑有一些特别的攻城手段,但是如果可以选择不攻城就能击败对手,岂不是更好?什么?!曹纯顿时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上冒上来,似乎和后背上的凉意连在了一起,军师之意,这鲜卑来使……鲜卑使者多半是真的……沮授苦笑道,只不过怕是这些鲜卑举动,都在……意料之中……这……这要如何是好……曹纯毕竟年轻,多少有些慌乱起来,军师可有定策?沮授叹息了一声,某……容某再好好想想……曹纯不由得长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似乎那种血腥味,越发的浓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