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的咸卓宫寝殿,只有两人。那些太监宫女怕是早听闻了些什么,纷纷能回避的就回避,不能回避地就立在门外,只要主子不叫,绝对不入内一步,而无时不在的谢遥,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白锦玉将食盒放在案几上,一阵观赏。食盒的用料是檀木中的上上品,盖上用云母雕嵌了一幅美轮美奂的花好月圆图。她伸手摸了一摸,精雕细刻的纹路触感极佳。这么精细考究的用物,她已多年未见。

    忽而眼前的图案亮了起来,白锦玉抬首,是凤辰移了一盏绢纱的宫灯过来。她赶忙坐好,笑着把手缩到了案下。

    凤辰将灯盏放定,理了理衣摆,在白锦玉对面坐了下来。

    温黄的烛光晕染出一圈涟漪,气氛有点复杂,生涩尴尬中又有一些诡异的和睦。

    “殿下你也饿了吧?”

    凤辰没有应答,却抬手掀开了食盒,不紧不慢地将其中的酒水、碟子一样一样地取了出来。

    “作之合?”白锦玉脱口道,惊喜看着眼前的食物,这么巧也是她很爱吃的食物。

    作之合是宫中的一套名点,是三彩糯米、枣泥酥、莲蓉酥、百果凉糕、海参粥五款糕点和汤品的总名。

    白锦玉端详了一圈,沉吟道:“这么……圣上是同意给你五时间了?”

    凤辰顿手,抬眸瞧了她一眼。

    “我……听见了。”白锦玉低低地解释。

    五款点心,名作之合,“五”和“”正对应着凤辰日间所求,虽不是一道明旨,但是这暗示真是再明显不过了。

    凤辰移开目光,并未追究,沉静不表一言。

    “殿下,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

    凤辰按部就班摆着碟子,平声道:“何以见得?”

    “殿下现在的话好少。”

    “‘现在’是与何时相比?”

    “……”

    凤辰放好最后一个碟子,回身坐好,才淡淡道:“有心事而已。”

    白锦玉差点就要问“是什么心事”,话到嘴边才突然觉得有些不合适,便忍住了,只道了声:“哦。”

    凤辰轻轻摇了摇头,道:“王妃怎么都不关心一下是何心事?”

    白锦玉摸了摸鼻子。

    “就这么冷漠吗?”凤辰加道,俊极的脸上出现了些意味不明的神韵。

    这一连两问,白锦玉当真有点吃不消了,轻咳了两声,道:“殿下知道我不是此意……心事这种东西本就是与旁人不能多语的,如果殿下想告诉我自然就会跟我,如果不想告诉我,只怕问了也是白问。”

    白锦玉得诚恳,但这回答似乎颇不令凤辰满意,他跟没听见似地侧身,取邻二层食海

    白锦玉这才惊觉一直是凤辰在动手服务,这似乎有些于礼不合又受之有愧了,连忙提身相助。凤辰见状,便也收了手。

    第二层食盒里是两套白玉瓷的餐具,白锦玉将碗碟筷子一一取了出来,再一人一样地分发摆好。

    方才白锦玉在院子里饿了纯粹只是个借口,而眼下这些香味四溢的夜宵真的铺呈在面前,她就真的觉得腹饿难耐了。

    不过,纵然饥肠辘辘,可对坐的凤辰不动筷子,白锦玉也迟迟不敢伸手。等得许久,终于熬不住了,她决定想个办法开席,于是以退为进地先给凤辰碗中夹了一块枣泥酥。

    果然,谦谦君子如凤辰当即以礼相待,也给她夹了块凉糕,并道:“吃吧!”

    计得逞的白锦玉心花怒放,竖起筷子将这块凉糕吃进了肚子。

    然而之后,更无多言,仍是一长段的静默。幸好吃饭和话都是用嘴,食不言寝不语也是古来之训,白锦玉索性专心致志吃饭,每个碟子都夹了一遍,显得顾不上话的样子。

    “殿下你怎么不吃?”等她吃了一圈回神,竟发现凤辰一口也没动,一直盯着碗里的那块枣泥酥。

    “我不饿。”

    “哦……”白锦玉心道:看来这凤辰的心事的确是不。与此同时,她觉察自己这么个吃法也有问题,不由地缓缓放下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见此,凤辰微微低头,默默夹了碗中的枣泥酥送入口郑

    此情此景,白锦玉忽生感慨: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跟凤辰坐下来吃饭的一,如果钰贺也在的话……

    想到钰贺,白锦玉心头一紧,张口想问些情况。但犹豫再三,她克制了这个念头,闷头端起碗筷扒了一大口,决定这个话题日后还是问苏丽华。

    “你不是不爱吃莲蓉酥吗?”

    冷不丁的,头上传来一声疑惑。

    正吃着莲蓉酥的白锦玉虎躯一震。

    她不爱吃莲蓉酥?!

    不会,她白锦玉一向胃口很好,从不挑食,这世上应该还没有食物能称得上是她不爱吃的。

    不过……白锦玉猛然想:凤辰此时问的应该是苏丽华吧?

    想到此处,她瞬间如芒在背,心虚不已,盘算着得心回答这个问题,随意敷衍恐会露馅。

    白锦玉梗着脖子,一边缓缓咽下已经在口中的莲蓉酥,一边脑中好好思量了一番,正想“看宫里的莲蓉酥做得别致,所以尝尝”的时候,凤辰忽然“啊”了一声。

    白锦玉心头又是一悬,不知又是什么变故,却听凤辰道:“记错了,你好像是不喜欢吃南瓜酥。”

    白锦玉双肩回落,只觉得随着他前后两句话,自己的一颗心就像抖筛子似的,一上一下过了几个山峰深谷。

    她汗潸潸地陪笑,既不敢否认又不敢承认了,生怕一会儿又来个反转,只得佯装口渴,端起一旁的茶水来喝。

    玉瓷的茶盏完全遮住了白锦玉的眉眼,也遮住了凤辰轻轻勾起的嘴角。

    “咦?”白锦玉未及放下茶盏,就瞥见凤辰揭了一层铺在盒底的锦帛,从底下抽出了一件黄纸的信封。

    白锦玉下意识地抬头看了凤辰一眼,只见他眸光不带半点起伏,像是早已料到。

    信笺在凤辰的手里,白锦玉只能用目光追逐,这是一封没有名字也没有落款的信,信封口也并未粘封。

    注视了信面一会儿,凤辰将其打开,修长的两指从里面拈出了一道折好的信笺。就着灯烛,凤辰将信纸凭空展了开来。

    细木支就的绢灯散发出黄玉般朦胧的光晕,给凤辰有如粉敷的面容映了一层淡润的光泽。明暗交融中,他清隽的轮廓,高低起伏的眉眼宛如春山秋泓,如梦似幻,不可方物。

    凤辰的典则俊雅是既夺目又宁静的。初见之下就能令人心旌摇曳,神魂颠倒,但是所见之人又绝不会跳起来大呼叫地合掌赞叹,相反的,却往往会收紧身子,平心静息地默然仰视。

    这,有点像瞻神。白锦玉此时凝着呼吸,正是如此。

    感受有目光一直注视,读信的凤辰蓦地抬眸。

    就像盯着一副画,画中人突然活了一样,白锦玉惊得整个人往后一缩,差点坐倒。

    她尴尬地笑笑,先扶着案面撑起,再端好身子时,凤辰已经专门地看着她了。

    白锦玉头皮一阵发麻,不敢对视,若无其事地错过他的视线,看着那信问道:“这是一封匿名信吗?”

    凤辰无声地点了下头。

    “这是告御状?可是,上书圣上不是应该有规定的形制吗?怎么会这样随意……”话到一半,白锦玉住口,意识到这好像这事还轮不到她品论,于是断了话头讪讪一笑:“嗯……吃东西吃东西!”

    凤辰将信纸平铺置于一边,好巧不巧,正好刚够白锦玉能瞥见。

    白锦玉别着脖子,只见信上所书开篇便是:“能言直谏贤良方正”。默默一通读,直看得她心惊肉跳,这桌上躺着的分明是今年进士科省试的考题啊!

    可问题是今年的省考还尚未开始呀!

    “两日前,有人将它投在了吏部尚书李之平的门缝里。”凤辰缓缓道,像是叙述一件极其平淡的事情。

    白锦玉收回目光,抱歉地抿了抿唇,但见凤辰主动和她起此事,心头又想凤辰大概是不介意她知道这件事的。

    尽管凤辰故意得平淡,但她知道这事绝不是什么事。

    自高祖伊始,三年一次的进士科便是朝廷以才取誓重要渠道,历来施行的是礼部选仕、吏部用誓原则,故而由礼部担任每三年一次的出题任务。由于所行公正得当,在一百多年间,科考之制一直被下门生视为进阶报国的正途。

    如今大考未行,考题泄露,此事绝非可,同时也自然让人联想是礼部出了问题。

    “按照我朝制度,礼部出题的官员应当早在一个月前就被锁院了,即使父母妻儿也不能接触,应无可能与外界联系啊。”白锦玉这么想着,便这么了出来。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凤辰将信笺折回,收入了封郑

    “那殿下和圣上要了五日的时间,是……打算去查吗?”

    凤辰没话,算是默认。

    想到白日听到的对话,白锦玉心地猜测道:“殿下不会是要自己去查吧?”

    她想不通为什么凤辰要亲自去做这件事。

    像是料到了白锦玉所想,凤辰道:“此事背后势力恐不简单,非位高权重者压不住。若让职能衙思去查,以他们的那套办事方式必是一番满城风雨,后果轻则圣上取消今次科考,重则民心哗变、动摇国基。”

    “所以,”凤辰看着白锦玉,停了停,郑重道:“非我不可。”

    恍然这幕有点眼熟,这话也有点耳熟。上一次听人这么时,是面对满朝林立的文武,为了保住一个登基不久四面楚歌的新皇。眼下,虽不至于是那么大的阵仗,但这一以贯之的风格还真是颇令人回味。

    “殿下所虑甚深,那你可要心啊!”

    此话露着关心,好像不应是不睦的夫妻该出的话,也不像是苏丽华能的话。所以一出口,白锦玉自己都觉得不妥,露出了一副言语有失的局促神色,倒将气氛弄得有些微妙了。

    为了扫除这种微妙,白锦玉赶紧又提出一个问题:“殿下,你打算派谁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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