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8、

    从太子妃以下,四位得了冠服,预示着必定为嫔位以上的皇太子内眷,各自都单独或者带领低位者住一宫。

    皇太子妃住景仁宫。

    廿廿住钟粹宫。

    刘佳氏带王佳氏住承乾宫。

    侯佳氏带荣姐儿住延禧宫。

    各自安顿好了住下,廿廿免不得要细细看看这座钟粹宫。

    东西六宫虽说原本的设计,都是嫔妃的寝宫,都在坤宁宫之下。故此从表面看起来,这些宫殿的形制小异大同,不分位分的高低。

    只是因为总有约定俗成,故此也因为曾经居住过的人,而叫这些宫殿有了位分的象征。

    比如这钟粹宫,便是乾隆爷刚登基之时,慧贤皇贵妃高氏曾经住过的。

    而再往前,雍正朝时,这钟粹宫住着的是雍正爷的嫡皇后——孝敬宪皇后。

    乾隆爷刚登基之时,因皇太后尚未正式挪到寿康宫居住,所以雍正爷的后宫便依旧随着老太后,依旧集中住在在西六宫,而乾隆爷的后宫则都在东六宫。

    其实按说应该是元妻嫡后孝贤皇后居前朝皇后所居的钟粹宫,可不知怎地,乾隆爷没让孝贤皇后住进前朝的皇后宫,都是让初封贵妃高氏住了进去。

    后来,来自江南的纯惠皇贵妃因生育最多,在慧贤皇贵妃薨逝之后,地位晋升,便也曾居住在此。

    不知是不是因为慧贤皇贵妃为汉姓女,纯惠皇贵妃更为汉女的缘故,故此钟粹宫里的彩画多为苏式彩画,别有江南的雅致情趣去,叫廿廿细细看来,都有些流连忘返。

    这也正好符合廿廿即将获封的身份,初封贵妃,独一无二。故此廿廿早已猜中自己将在这里居住,而这里的上一任主人是循妃。

    因了日前的那一回冰释前嫌,循妃挪走的时候儿,也叫武佳氏来给廿廿递了话儿,说一切都收拾停当,叫廿廿放心搬进去居住就是。

    一座宫殿,各种陈设、物品自然琳琅满目,林林总总,前主与后主的交接过渡,稍不小心就能出不少的差错,引起不少的乱子来。

    有循妃这样临走之时的一句话,廿廿倒也不用担这份儿心了。

    少时,刘佳氏和王佳氏也安顿好了,过来侍奉。

    廿廿自含笑问她们二人,“这回院子大了,刘姐姐和王姐姐可施展开拳脚了?”

    刘佳氏先笑,“瞧你说的,倒像我们两个要打起来似的。”

    王佳氏轻哼一声,朝南边儿望望,“自然是有人要打起来的,只可惜,不是不是我跟刘姐姐。”

    廿廿和刘佳氏都会意——侯佳氏带荣姐儿一块儿住,侯佳氏早看荣姐儿不顺眼,而那荣姐儿也不是个善茬儿,两人日后怕是有的闹呢。

    廿廿握握王佳氏的手,“王姐姐若得闲了,也往延禧宫那边走一走。好歹王姐姐与侯佳氏还有些旧日情分在,咱们总不至于要眼睁睁看着她吃亏。”

    刘佳氏倒有些不解,“她吃亏?凭侯佳氏的性子,她年纪大、资历深、位分高,又是延禧宫里做主的,来日怕只有她压伏那荣姐儿的份儿,可至于她吃亏去?”

    廿廿轻叹一声,“刘姐姐自然是有菩萨心肠,凡事都是顺当着想,可是宫里的事,有时候也需要反过来再想一层。”

    “便如侯佳氏带荣姐儿同住,表面上看,是位分使然,这么安排也算合适;可是若反过来想,咱们都知道侯佳氏看荣姐儿不顺眼,两人日后必定是要闹的……那咱们太子妃又何必非要让她们两个同住呢?”

    “便是荣姐儿的住处一时不好安排,总不能将她一个没名没分的官女子给安排到曾经的太后寝宫永和宫去吧?故此,荣姐儿必定是要跟随咱们哪一位一同居住的。”

    “那既然荣姐儿是太子妃抬举的人,那太子妃自可以叫荣姐儿暂且随着她居住就是。总归这东六宫,咱们不过是暂时这么住着,等来日还要重新安排的。”

    刘佳氏也是点头,“可不是么!我先时听说是叫侯佳氏带着荣姐儿同住,我也吃了一惊。本以为,总归该是荣姐儿随着太子妃同住景仁宫的才是。就算太子妃身份尊贵,不便与人同住,可是终究她在东六宫也是暂住不是?”

    廿廿点头,“咱们都知道的事,太子妃娘娘如何会不明白?可是她既然就这么安排了,那这内里必定有她如此安排的道理。”

    廿廿说着轻叹口气,“侯佳氏年纪渐大,难以再得太子爷恩宠,且身子也是气血两亏的,不容易再得孩子了;更要紧的是,凭太子妃娘娘的耳目,她怕是也能发现侯佳氏与我渐渐开始有走近的趋势。”

    “这样一来,侯佳氏对于她来说,已经成了一枚没了用的棋子;而她还要时时刻刻忌惮着侯佳氏所知道的当年的秘密……故此对于太子妃娘娘来说,此时巴不得抓侯佳氏一个大错处去!”

    “试想,倘若侯佳氏一旦跟荣姐儿闹起来,凭侯佳氏的性子,荣姐儿又不服软,她们两个还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儿去——我说句不该说的,倘若荣姐儿有了三长两短,那侯佳氏岂不是就也留不得了?”

    “荣姐儿虽说是太子妃抬举的新人,可终究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儿,太子妃用这样一个没什么分量的小女孩儿,若能除掉侯佳氏的话,太子妃娘娘岂不是通盘全胜?!”

    “至于新鲜的女孩儿么,今日有一个荣姐儿,来日自然还有更多,她有的是人选可以取代了荣姐儿去。”

    刘佳氏也“哎哟”了一声,“可不是嘛!天,这么想想,侯佳氏当真是要躺在刀刃儿上了,也不知道她自己心下究竟明不明白!”

    廿廿点头,定定凝视王佳氏,“我也还要留着她……来日,等太子爷前朝坐稳了,当年的事我还要她亲口在皇上面前再说一遍!”

    .

    大年三十,虽说宫里和天下各官衙都已封印,意味着官家都停止办公,官员和百姓一样,都在筹备着过年。

    可是毓庆宫里,皇太子的公务却是停不下来。

    等着他的,比过年的喜庆更重要的,是那江山之重。

    女眷们都搬走了,毓庆宫里便显得格外的宁静,陪伴皇太子的,唯有飒飒的笔墨摩挲之声。

    三庚鸟悄儿地走进来,垂袖子打千儿,轻声回:“主子,二哥儿来了,在外头候着呢。”

    皇太子微微蹙眉,“他怎么来了?”

    三庚小心道,“必是二哥儿想来为主子分忧吧?”

    在三庚等人的心中,虽说太子爷膝下如今也添了三哥儿绵恺去,可是终究三哥儿绵恺这才半岁,什么都看不出来呢;况且大清皇家子孙,总得在两岁左右种痘之后,才知道这个孩子有没有造就。

    而二哥儿已然成年,更已是成家的人了。

    太子爷一旦登基,按着祖宗规矩,嘉庆元年之内就得先立储。即便是不明立储君,可是因为太子爷的子嗣目下就这么两个,不用猜,也知道必定立的得是二哥儿。

    故此,三庚等一班老人儿心下偏向的,难免是二哥儿绵宁。这便在主子面前,凡事也都要替二哥儿美言。

    皇太子便也点了点头,搁下笔,“叫。”

    三庚旋即出门,亲自陪着绵宁到了门口儿,三庚给挑起帘子来,请绵宁进去,三庚自己在门外伺候着。

    绵宁进内,撩袍便跪倒。

    这是跪安礼,父子之间请安的礼数。皇太子便点点头,“起克。”

    按说跪安礼得了阿玛的口话儿,就可以起来了,不用继续跪着说话儿。可是绵宁不,依旧跪着。

    皇太子便微微蹙眉,知道儿子这是有事儿。

    “你说。”

    皇太子索性又向地上叩首,“儿子向阿玛求恩典,请阿玛恩准,让额娘在储秀宫受封!”

    皇太子也是一怔。

    “你额娘与你说的?怎么,她不喜欢景仁宫?”

    “景仁宫虽说在你皇玛法一朝,不是皇后中宫,可是景仁宫的地位也是超然。你别忘了,圣祖爷便是出生在景仁宫,而你的皇太太、我的皇玛母,当年也曾居住在景仁宫中。”

    就因为景仁宫曾经是康熙爷降生地、孝圣宪皇后为熹妃之时的寝宫,故此在乾隆一朝,景仁宫也都由地位尊崇的妃子所居。

    便是这次挪宫移居之前,这景仁宫也是由当时排位最高的颖妃所居的,故此皇太子的内眷挪入东六宫来,太子妃才会住进景仁宫去。

    绵宁赶忙否认,“是儿子的话未说明白,令阿玛误会了,儿子请罪。额娘未曾与儿子言说一个字。是儿子记着皇玛母生前就是住在储秀宫,执掌后宫,故此儿子忖着额娘正位中宫之时,原本理应住储秀宫。”

    尽管景仁宫地位尊崇,可是康熙爷降生之时,他的生母孝康章皇后还只是顺治爷的小福晋(大福晋-小福晋-格格);孝圣宪皇后当年为熹妃,故此这两位虽后来都成为帝母,可是当时居住在景仁宫里的时候,还都是妃子的身份,所以这景仁宫是“妃子宫”的级别,并未成为“皇后宫”。

    按着后宫里的传承关系,孝仪皇后所居为储秀宫,那么嘉庆朝的皇后便也自然该住储秀宫。若在其他宫,即便是地位贵重的景仁宫,那也终究还是“妃子宫”啊。

    绵宁叩首相求:“只是因此时皇玛法的后宫依旧居住西六宫内,额娘才不便挪去储秀宫。可是儿子想,册立大礼乃为国之嘉礼,额娘至少应该在储秀宫受册,方是正位中宫啊。”

    “儿子想,若能叫额娘于储秀宫正位中宫,想必也是皇玛母在天上所希望看见的……阿玛,您说呢?”

    皇太子静静垂下眼帘,“后宫之事,不是你该置喙之事。”

    绵宁却又叩首道,“可是册后大典,乃为国礼!”

    皇太子想了想,“此事,我请你皇玛法示下再说吧。”

    绵宁不得不告退出来。

    虽说他阿玛并未当面回绝了他去,可是他阿玛的神色却是那样漠然——这不是他记忆里阿玛和额娘夫妻两人之间该有的神色。

    曾经,他们那样恩爱。

    而如今,他与阿玛说着额娘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大事,阿玛却只是静静听着,面上毫无所动。就仿佛一个不相干的听客,听着别人的事。

    从前不懂,是他年纪小,参不透这世间夫妻之间的情感;可是如今,他长大了,他的房里也已经多了两个官女子……他怎么还会不懂?

    所谓夫妻一世,却如何在这最为煊赫、盛大之际,只变成了一张纸薄去?

    难道……真的,都是因为小额娘?

    .

    养心殿里,皇太子怔忡良久,还是将绵宁的话,回给了乾隆爷。

    乾隆爷长眉缓缓挑起,“哦?是绵宁与你求的啊……?”

    皇太子隐隐叹口气,“汗阿玛说的是。若非绵宁所求,儿子也断不会将此话在汗阿玛跟前提起。”

    甚至,即便是太子妃自己来求,他都不必回了汗阿玛,从他这儿就可以截住了。

    可是绵宁……终究身关大清国祚。

    父子两人自是都心领神会,乾隆爷便也怔忡了好一会子——尽管,他这一生,都是快刀斩乱麻之人。可是绵宁,终究是不同的。

    乾隆爷想了想,问皇太子,“太子啊,你怎么看?”

    皇太子微微蹙眉,“此时储秀宫中,为颖妃额娘所居。为了给儿子的内眷腾出寝宫来,颖妃额娘刚刚从景仁宫挪过来,怎好劳颖妃额娘再折腾一回?故此,儿子心下自觉不妥。”

    乾隆爷点了点头,“可不嘛,我也跟你想的一样儿……你颖妃额娘,如今也是老胳膊老腿儿的了,从景仁宫挪过来,已是好一顿折腾,这还没过两天呢,就又折腾一回。”

    “这无论是天家,还是民间,哪儿有当婆婆的,给儿媳妇连着腾两回地方儿的?你说,是不是?”

    乾隆爷眯着眼睛想了想,“可是啊,谁叫这话啊,是绵宁提的呢?这便叫你慎重,就连我,也得跟着慎重一二去。”

    乾隆爷八十六了,这话说完了,就闭上眼半天没动静了。看着跟睡着了似的。

    老爷子不吱声儿了,皇太子也只能静静陪着。

    良久,老爷子终于缓缓睁开眼,“……我记着啊,乾隆二年,孝贤倒也是在储秀宫住过那么两天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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