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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急忙垂下头去,遮住眉心一点蹙,率先跪倒,“儿子引三弟、三弟之妻,一起来请汗阿玛、皇后额娘的安。”

    绵恺与佛拉娜便也相偕在绵宁身后一起双膝跪倒,行双安大礼。

    廿廿连忙收起了笑意,端然坐直,先是柔声道:“昨儿绵恺与佛拉娜成婚,阿哥所那边儿一切多亏都有二阿哥你操持着,宫中所有人都说,阿哥所那边儿办得极好,竟比二阿哥自己当年成婚的时候儿还更隆重些。二阿哥有心了,有你这个兄长在,皇上和我都安心了。”

    绵宁忙道,“儿子如今是三弟的长兄,年长三弟十数岁去,心下对三弟的爱护之情,更甚手足。故此便是不必汗阿玛和皇后额娘下旨,儿子也早凭自己的心意去行事,儿子只想将三弟的婚事一切都办到最好。”

    廿廿欣慰点头,“方才皇上说到‘佳儿佳妇’,有二阿哥和舒舒,如今再加上绵恺和佛拉娜,皇上和我啊,当真是有了两双佳儿佳妇了!”

    绵宁没抬头,依旧垂首向着地面,“儿子替舒舒谢汗阿玛和皇后额娘的恩。只可惜她身子骨儿弱,今儿没能来一起谢恩。”

    廿廿点头,“无妨。回头我去看看她。咱们一家人都是人逢喜事,说不定她沾了这喜气儿,便也跟着好了呢!”

    皇帝瞟了绵宁一眼,便也淡淡道,“是啊,你额娘说得有理,你媳妇这病也日子不短了,太医们的脉案报上来,也都没什么要紧的。朕看着,是该好了。”

    绵宁垂眸跪应,“儿子多谢汗阿玛和皇后额娘的关怀。汗阿玛说得对,儿子也觉得她这病等熬过了这个开春儿,也该好了。”

    九思忽然进来,神色之间约略有些慌张。凭九思跟在皇上身边儿伺候这么多年,什么没经历过,便凭这一丁点儿的神色变化,便瞧见的人都知道怕是有大事儿发生。

    只是皇上和皇后眼前这儿还有一对新人跪着谢恩呢,故此九思就忍了,立在一旁,没言声。

    廿廿这才含笑望向一对佳儿佳妇,“你们两个小的,也快快起来吧。看见你们两个啊,叫我觉着今年的春天啊,已经提早就来了。”

    绵恺自是个脸皮厚的,只嘿嘿笑就是了,倒是佛拉娜真是羞得双颊桃红。远远瞧过去,廿廿便也忍不住拍手笑道,“佛拉娜你的名儿取得好,这么瞧过去,就真真儿是海棠花儿了。”

    海棠对于皇帝来说,与生母孝仪纯皇后当年所居寝宫相关,廿廿如此说,倒叫皇帝也是含笑点头。

    皇帝和廿廿都唤人来赐给一对新人恩赏去。因绵宁就在跟前呢,便不管皇上赏给什么去,廿廿都格外注意,只按着当年赏给绵宁和舒舒的,还要再短一分来赏给自己的儿子和媳妇去。

    好在绵恺和佛拉娜都不是那小心眼儿的人,得了恩赏便都开开心心地谢恩,然后相偕欢欢喜喜地去了。

    待得一对新人出了门儿去,皇帝才冲九思点了点头,示意九思可以上前说话儿了。

    九思上前,附耳说完了话,皇帝便是挑眉,然后唤住绵宁,“老二,你先站站。回头叫九思陪老三和老三媳妇去寿康宫给太妃们行礼就是。”

    绵宁便急忙转身回来,重又跪倒,“不知汗阿玛还有何旨意?”

    皇帝缓缓叹口气,“昨晚儿……你都没回家看看?”

    绵宁摇头,“儿子是昨晚在圆明园领完了汗阿玛给皇子、宗亲的赐宴之后,才驰马回到宫里,待得到宫里时,已经是深夜了。因过了子时不久就要迎亲,儿子便急急忙忙到书房换了衣裳,就去三弟那边儿陪着三弟去了,没顾上进后院去瞧瞧。”

    皇帝点点头,“辛苦你了。方才太医院来报,说你媳妇儿——没了。”

    绵宁微微一怔,仿佛没听清皇上在说什么似的,愣了一会子才小心翼翼地问皇上,“汗阿玛说,儿子的媳妇……怎么了?”

    皇帝便又叹口气,俯身向下,伸手拍了拍绵宁的肩膀头儿去,“你媳妇儿,没了。老二,别太难过。”

    绵宁便整个人直愣愣地呆住,没有悲声,只有呆愣。

    廿廿也是惊得半天都没回神儿,忍不住悄声问皇上,“……几时的事儿啊?怎么至于的呀?”

    皇帝也是点了点头,“昨儿个半夜的事儿。太医院只报了信儿上来,还没呈上脉案来,我瞧着,怕是这里头还有复杂,叫他们也一时难断病症。”

    廿廿也有些着急,“那既然是昨儿个半夜的事儿,那怎么不早早儿报上来啊?”

    皇帝轻叹一声,按了按廿廿的手去,“你怎忘了,昨儿个半夜,正是绵恺迎亲的吉时呢。老二虽然就在老三那边儿,墙挨着墙,可是太医和太监们却都不敢在那个时候儿出来报丧不是?”

    “哎哟……”廿廿一眨眼,泪珠儿都忍不住落了下来,她亲自亲身,到了绵宁跟前,伸手去扶起了绵宁来,“这么说起来,你竟只顾着你兄弟的婚事,竟没能见着舒舒最后一面不是?明明你们就近在咫尺啊,却就这么就生生地错过了,你这叫额娘我,心下如何落忍去?”

    绵宁站在廿廿面前,终是深深垂首,低低发出了悲声。

    “……这几日是三弟大喜的日子,儿子惟愿这几日内暂不必成服发丧,以免扫了三弟的兴去。等过几日,儿子再为她办事吧。”

    .

    为了顾着绵恺的婚礼,舒舒的死又过了四日,即正月二十一日方才昭告天下。皇上下旨,命二阿哥绵宁从这一日起正式成服。因绵宁是嫡长皇子,且舒舒死的时候儿绵宁还尚未封爵,且并未分府,依旧还在内廷居住,按着一向皇子和宗室行走位次的规矩,皇子都要排在亲王之前,故此舒舒的丧仪规制要比亲王福晋为高;

    且舒舒的丧事因赶上了绵恺的婚事,而向后推迟了几日去,为了表达一点子歉意,故此皇上还特地赏舒舒金棺用金黄色座罩。

    皇上给舒舒的身后事,已然算得上是优待。然而刚过七日,到第八日,皇上便已经下旨,要为二阿哥绵宁续指福晋。

    若按民间的说法算来,不过是勉强忍过了头七之日罢了。

    “谕内阁:现应给二阿哥续指福晋。着交户部,将现在京八旗满洲、蒙古内外三品以上文武官员之女、未经选过、逾岁及现年十五岁者查明,于二月十七日送赴圆明园选看。其有带往外任者,毋庸令其来京。”

    这回的挑选便是临时性的加选,只挑在京的三品以上官员之女;且要这会子就在京中的,若已是随着父亲去了任职之地,则不必再回京来了——这便也叫这一场挑选因此而少了不少封疆大吏之女。

    皇上这道旨意一下,撷芳殿二阿哥所儿里登时又换了人间去。

    原本嫡福晋刚薨逝,办丧事的气氛还笼罩着呢,可是紧接着这就又要给二阿哥挑继福晋了,二阿哥家里头的气氛就跟着微妙起来了。

    “这又算得怎么巴宗事儿呢?”赵氏心里压了一肚子的话,可是不敢去跟侧福晋富察氏说,这会子星楼的月份儿大了,她也自然不方便去找星楼,这便也唯有来孙氏屋里嘀咕。

    毕竟孙氏是后进门儿的,年轻,也还懂事儿,在赵氏面前也十分的守礼。

    孙氏忙亲自扶了赵氏的手坐下,“赵姐姐这说的是……?”

    赵氏瞟了她一眼,“先前宫里人都说,先帝爷和皇上可真都是对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情有独钟。先帝爷给皇上和十七王爷都选了他们家的格格不说;这会子连皇上也都给两位皇阿哥,全都选了他们家的格格去!”

    “这就是一家子的至亲骨肉的,全都挑了人家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去……”

    孙氏笑笑,“可说呢。从前也就是咱们大清刚龙兴的时候儿,曾经选过那么些科尔沁部的蒙古格格去……不过那会子都是为了得天下,跟这会儿毕竟不一样。”

    赵氏便叹了口气,看着孙氏年轻的容颜,“谁说不是呢。那会子是情势所迫,这时候儿才是情有独钟啊。”

    孙氏没接赵氏的视线,只半垂了头含笑道,“总归咱们是没命托生在那样的人家,便也只有当奴才的命,侍奉主母们罢了。”

    赵氏便叹了口气,“你倒是个脾气好的。”孙氏好像还是太小了,竟然没接住她的话茬儿,叫赵氏有点儿小小的失望。

    孙氏忙殷勤地亲自奉茶,“我刚进宫没多少日子,什么也不懂。还望姐姐指点。”

    赵氏见孙氏如此周到,这才顺过一口气来,抿了口茶道,“可是就算都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彼此之间倒是也有些相生相克的。你没瞧见,三阿哥福晋这位钮祜禄氏刚进门儿,咱们家福晋就薨逝了么……”

    孙氏有点儿紧张,咬了咬嘴唇,没敢说什么。

    赵氏摇了摇头,“如今就更有趣儿了……福晋刚薨逝,侧福晋那边儿刚把家里管得井井有条,却怎么成想,皇上竟然这么快就又要给阿哥爷挑继福晋了呢。”

    赵氏这说的是侧福晋富察氏这头七天的美梦去——因嫡福晋薨逝了,按着宫里一般的规矩,皇子的福晋和侧福晋既然都是皇上亲自赏给的,且都行了大婚礼嫁入宫中,那地位是彼此趋同的,故此嫡福晋薨逝之后,一般都是由侧福晋继任就是。

    便如皇上自己,廿廿就是原本的侧福晋;皇上唯一的亲弟弟家里,在嫡福晋薨逝之后,也是侧福晋武佳氏继任为了福晋。

    故此从舒舒薨逝那天起,这里里外外的就都自然而然将富察氏当成了二阿哥福晋去。连进宫来给舒舒吊唁的宗室福晋们,见了富察氏,态度也有了绝大的转变——显见着,她们也都已经将富察氏当成了二阿哥福晋了。

    可是到了二阿哥这儿,也不知怎么的,规矩竟然给改了。放着现成儿的富察氏不用,皇上倒急着下旨给二阿哥另外挑一个福晋了!

    富察氏苦熬了十年,终于将舒舒给熬死了,她本以为她的好日子终究要来了……却没成想,她的美梦竟然只有短短的七天。

    待得皇上给二阿哥挑福晋的旨意一传下来,富察氏整个儿成了里里外外的笑柄去。富察氏当场就受不住了,寻了个借口,只说为福晋薨逝而悲恸欲绝,这便也病倒了,回自己屋里去闭门不出,谁都不肯见了。

    这样一位侧福晋,原本好几度代替福晋管家,在家里也作威作福好几轮了,末了直到如今才明白,她自己原本在主子心里根本就不值一提……这样的人啊,便还担着个“侧福晋”的名头,却已经注定再也没有什么机会了。甚或,就连个得宠的格格都不如了去。

    也就是因为富察氏这样的处境,才叫赵氏都敢直接到孙氏面前来看她的笑话儿了。便凭皇上和阿哥爷在这事儿上的态度,这上上下下就也都明白了,压根儿就没人将这位侧福晋当回事儿去。

    赵氏这几年在富察氏手底下也没少了受气,这回可算扬眉吐气一回。“按说侧福晋母家的门槛儿也不低了,沙济富察氏不是也出过孝贤纯皇后么,那她当个皇子嫡福晋怎么就不够了?”

    “看这样儿啊,皇上却好像当真觉着他们沙济富察氏不够高贵,这才叫她只够当皇子侧福晋,一辈子都没扶正的机会去了。”

    孙氏望了一眼赵氏,欲言又止。

    赵氏便笑着拉住孙氏的手,“妹妹刚进宫,不爱张嘴说话,我都明白。可是这会子的情形,妹妹难道还看不明白么?侧福晋没了根基,人家那格格呢临盆在即,这个家里也唯有咱们两个才能互相扶持着,相依为命……妹妹还有什么话,不好对我说的么?”

    孙氏鼻尖儿一酸,忙道,“小妹就如浮萍,在宫中全无半点倚仗,都凭姐姐照拂。”

    赵氏满意地点点头,“妹妹有话,尽管告诉我就是。便是有什么为难的,姐姐也必定设法帮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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