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汐但真仔细看过,摇摇头,“纸上谈兵,未见虚实。”

    安佑道:“若说纸上谈兵,这三百生员,哪个不是?”

    李汐想着也是,又是一声叹息,眼下朝中大臣,多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一个个都是冥顽不化之人,自己一些新政本是为国为民之策,只因他们的阻拦而搁了下来。早该换血了,好不易朝中局势稳定下来,三年一次的选贤大试,说什么也不能错过了。

    “公主是在等着谁吗?”

    安佑揶揄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李汐一时间没反映过来,本能问道:“等谁?”

    安佑摇头不语,新衣眼珠子几下转动,笑道:“新衣瞧着,那凤公子,倒是很对主子的意思。”

    李汐挑眉,瞪眼,冷哼,“不过一个顽劣子弟。”

    时间转瞬,三场选贤大试下来,各地生员纷纷离去,几京基仍旧繁华而热闹。

    李汐可是忙坏了,整日呆在勤政殿,仔细斟酌着考卷。而安佑也被他拉来了作陪,每每遇到不决之处,便与他商讨决意。

    “安佑,你看看这篇文。”李汐将手中的考卷递给安佑,“此次大试中,选择‘民声’这个考题的人不少,大多是歌功颂德。”

    安佑接过细细一看,抚掌叹道:“妙哉,文中谈的是官员起居出行,道出的却是‘民声’。好一个官字两个口,好一个州官放火。”

    李汐笑着眯了眼,又从其中挑选了几张她认可的文,“若有这批学子的支持,本宫的新政,或许可以一试。”

    安佑一一看过,将考卷放下,随后撑着头看李汐,“其中最出彩的三篇,出自同一人之手,从‘民声’‘官声’‘将声’三个题入手,一语道破百姓、朝廷和军队的利弊,可见此人对天下形势了解十分透彻,也是个极其聪明的人。这样的人放在朝堂之上,用得好是利国利民,用的不好,是整个炎夏的祸。”

    李汐又复将他列出的三篇文看过,蹙眉沉思良久,“无论如何,有这样的良才,不用实在可惜。”

    说着,她朱笔御批,在上头提了个‘甲’字,又将几篇较好的文也下了批阅,对其中的见解进行批注。

    新衣站在一旁静静地瞧着,公主在面对安蓄爷时,脸上总是挂着笑。她心里想着,若是安蓄爷能成为驸马,也能为公主分忧,如此最好。

    考卷整理完毕,已经是日落黄昏。

    安佑告辞离去,李汐揉揉疲倦的眉心,唤住添茶的新衣,“让新衣去档案室瞧瞧,头甲的文,是谁的?”

    听她语气中有期待,新衣笑道:“不用说,铁定是凤公子的。”

    “如何就是他的。”李汐嘴上喃喃说着,起身出门去散步。

    新衣忙跟了上去,小跑着跟在李汐后头,“主子去乾清宫吗?”

    李汐点点头,新衣又道:“主子这两日从乾清宫出来,心情大悦,那沈公子不仅医术了得,见识也广的很……”

    李汐嘴角不自觉上翘,“沈公子接触的都是贫民百姓,不似我身在深宫,了解的只是表面。”

    二人说话间已经到了乾清宫,却听得魏子良说,皇上已经服药睡下了。“沈公子倒是还在看书,公主要不要……”

    李汐正要答应,见幻樱来了,便隔着,问道:“怎么样?”

    “那三篇文出自陈锋之手。”幻樱道。

    “不是凤尘吗?”李汐本能脱口而出,陡然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反应太大,立即补充道:“我就知道,他不过一个顽劣子弟,那日在酒楼,也不过信口狂言罢了。”

    新衣与幻樱皆不知那日的事情,相互看了一眼,幻樱又道:“凤公子与兰公子并列第三甲。”

    “第三甲?”李汐眯着眼想了片刻,第三甲的文她有印象,若依着她的性子,未必会取用那两人。只是安佑说立意不错,又敢于取的旁偏的工商之道,若稍加引导,必定能成大器,这才取了二人。

    也不知是失落,还是高兴,李汐神情恹恹,对魏子良道:“本宫就不扰沈公子休息,不必和皇兄说我来过。”

    八月末,皇榜放,有人欣喜有人愁。

    兰青言去打了个转,随后一脸欣喜地告诉凤铭,他和凤尘都入榜了。

    凤铭正在书房看兵策,闻言直接总案后跳了出来,“是不是头甲?”

    兰青言道:“第三甲。”

    凤铭立即变脸,扔了兵策取了宝剑就冲了出去,扬言要将那个不学无术的劣子给就地正法。

    兰青言愣了一下,慌忙跟着跳了出去,“老爷子,你先别冲动啊。”

    凤尘正在前院吩咐管家,听得身后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不用回头,身子斜里避开。还未站稳,寒光闪来,贴着他脸颊擦过。

    凤铭一击不中,手腕翻转,左手剑鞘直击凤尘面门,右手从右边游走过去,直插凤尘腰眼。

    凤尘将这两个杀招看在眼里,凉凉一笑,身子后仰避开前招,脚尖点过剑鞘,一个翻转已经夺了过来,贴在腰眼处,正好挡住了剑锋。

    凤铭瞧着不好,正要回撤,手腕冰凉一片,却是被三尺软剑缠上。只好松手弃剑,退后数仗。

    兰青言赶来时,正看到凤尘收剑入鞘,软剑贴在里衬的腰间,一脸风淡云轻。

    凤铭依着院子的小树喘气,指着他的手指在打颤,话都说不出。

    “老了也该有个老人的样子,还以为是小时候,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可不会照顾你。”凤尘说着,将剑扔还给凤铭,原本关心的话,从他嘴里出来,变了个样,气的凤铭脸色通红。

    不等兰青言上前打圆场,凤尘又道:“选贤大试我已经参加了,京基无我什么事,再过两日我便赶回边关去。”

    “站住。”凤铭终于是缓过气来,喝住正要出门的凤尘,“你既然中了三甲,就得留在朝廷听用,公主未曾下令让你回边关,你便不能回去。”

    凤铭一脸奸计得逞的模样,转到凤尘跟前,得意道:“你自负甚高,必定不曾细看此次选贤大试的规则。”

    凤尘转头看眸子便沉了下来。

    “我不是你亲生的,这一点我怀疑了二十三年,今天终于证实了。”凤尘悠悠地上说完,出门去了。

    凤铭大笑出声,“和老子斗,你还嫩了点。”

    兰青言也是愣了愣,自己不该为这两父子担心的,可随后一想,惊得一身冷汗,忙追上凤尘。

    “那件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凤尘仍旧平淡。

    “那可是欺君大罪,是要满门抄斩的,眼下凤家虽得皇恩,可廉亲王那老匹夫,可是时时刻刻盯着凤家的。”见凤尘一脸不在乎,兰青言着急说道。

    “你不是凤家人,要斩也斩不到你头上。”凤尘突然停住了脚步,转头盯着兰青,“我去皇宫。”

    兰青言惊得睁大了眼,“你不是向来讨厌皇宫的吗?”

    凤尘留给他的,只剩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水月别居,正厅。

    凤尘躬身行礼,便道:“恕草民愚钝,无法答应三殿下的请托。”

    “原因呢?”李昭窝在榻上,手上的书慢慢垂下。

    “没有。”凤尘答道。

    李昭没料到他如此干脆,只是拒绝迟了一个月,未免也太晚了些。头次凤尘未曾应话,他还以为,他是应了的,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是拒绝了。

    “殿下若无他事,草民先行告辞。”凤尘说着,转身要离去,李昭又唤住他。

    “听说,凤公子与朋友中了第三甲,不知有何期待的官职?”李昭看着那抹冷清的背影,他自认阅人无数,任何人到了他面前,都能看透三分。可凤尘这个人,冷冷清清,让你自认为看透了,却又觉得并未看透。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殿下能给吗?”凤尘转头看着李昭,一脸认真不似玩笑。

    李昭愣了片刻,忽然大笑起来,他笑凤尘的狂,笑他的妄,更是觉得有意思。“我给不了你。”

    凤尘又要离开,李昭又道:“但你可以自己争取。”

    “没必要。”凤尘人已经在门外,头也不回,“至少现在,没什么东西值得我去争取的。”

    李昭起身到窗前,童儿取了披风给他披上,“殿下,你看凤尘这人,会不会成为公主的阻碍?”

    李昭摇摇头,他也看不透凤尘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此次选贤大试第一名,陈锋,可查到什么资料?”

    “确有陈锋此人,可她细细查下去时,除了一个名字,什么都没有。边关将士甚至连他样貌都不曾瞧过。”童儿恭敬回道。

    李昭咧咧嘴角,笑了,“看来,我猜测的不假。”见童儿不解,他笑道:“行了,你去替我把木雕的工具取来。”

    “殿下身子大不如前,太医的意思,雕刻这些事情,殿下也不要做了。”童儿劝道。

    李昭道:“再过七日,便是汐儿的生辰,我也没什么好送的,也就只能雕刻个小玩意儿了。”

    童儿便不再多话,在公主的事情上,殿下总是格外的执着且认真,哪怕是拼着自己的性命,也定要去做的。有时,童儿也会大胆的揣测,殿下在乎的,是这天下苍生,还是公主李汐?

    李汐本不太愿意过生辰,可李铮不依,“汐儿为了炎夏辛劳一年,你的生辰如何能冷冷清清?每年你替朕操办,朕也要替你办。”

    李汐还要拒绝,李铮义正言辞道:“汐儿就听皇兄这次吧,这次你什么都不用做。”

    李汐无奈,瞧着那双满含希冀的眼,不忍拒绝,只好点头。“简简单单就好,眼下国库虽然充裕,可也不能铺张。”

    “皇上才说了主子不必操心,这音儿还未落下呢,又念叨上了。”新衣一旁掩嘴直笑,捧了茶给李汐,“依着奴婢的意思,主子这七日时间,就什么也不用过问罢。”

    李汐睨了她一眼,李铮又在一旁附和,无奈地叹气。

    虽然李汐已有发话,此次生宴就简单一些就好,可李铮却相当上心,整日与魏子良商议生宴的细节,事事亲自处理。新衣更是早在半月之前,就开始为李汐的生宴准备着,近日更是忙碌,按照李铮的意思,在桐梧宫布置下。

    而李汐这个正主,趁着这段时间无多少事,倒是经常去乾清宫问问沈清鸣李铮病情一事,间或摆上棋局对弈几盘。

    李汐生辰的前一天,新衣捧着新制的新衣兴致冲冲的朝勤政殿跑去,一推开门却未见自家主子身影。

    暗道奇怪,主子一天有事无事都在这勤政殿批阅奏折,或是看看书打发时间,刚才还看见自家主子在这里,怎么一眨眼便不见了。一跺脚,朝来仪居赶去。

    才到来仪居门口,碰上幻樱从里头出来,冷冷道:“公主不在。”

    不在勤政殿,也不在来仪居,便只能在乾清宫。新衣与幻樱一头往乾清宫去,一头说道:“皇上这几日都在桐梧宫,主子去乾清宫做什么。”随即想到在乾清宫的沈清鸣,皱了皱眉头。“沈公子虽是好,可我却不怎么喜欢,真不知公主是怎么想的,即便他为皇上看病,也未必太看重了些。”

    想着想着,新衣又惊讶地叫了一声,“公主该不会,看上那个沈清鸣了吧。”

    沈清鸣虽然一幅温和如玉的模样,新衣却不怎么喜欢,或许因沈清鸣不懂朝堂上的事情,更不希望李汐嫁给他。她心里想着,安蓄爷就不错,平素又知道心疼主子。

    “公主的心思,你我哪能猜到。你跟在公主身边这么多年,也该改改急急躁躁的毛病,哪日给公主惹了麻烦,死也不够你赔罪的。”幻樱一次说了这样多的话,虽然仍旧冷清,可语气中难掩关心。

    新衣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乾清宫后院较为僻静,平素李铮很少来,倒是合了沈清鸣的意思。院子里有一颗古槐树,皇宫还未修建就在这里,因那时已经有五人合抱粗大,便留了下来。几近百年下来,却不再长了,只是枝叶茂盛,几乎覆盖了整个后院、

    树下两人静坐其下,两双眼盯着桌上的棋局出神,眼中闪过精光,有棋逢对手的欣喜。

    风卷起满树的绿叶,地上的斑驳光影便立即改变,一道光束落在棋盘上,李汐双眸一变,“啪”的一声脆响,重重落下一子,正在那束光点处。

    风停树止,沈清鸣倏尔一笑,正如拂面的春风,看着实在舒服。

    “近日,怎不见公主身边的那位新衣大人?”沈清鸣沉思许久,方才缓缓落下一子,无意问道。

    “左不过在何处发现了新鲜事罢了。”李汐想着如何落子,随意应着。新衣对沈清鸣的敌意她自然清楚,每每自己来乾清宫,她必定要寻些借口找自己回去。新衣性子不似幻樱那样沉静,还有点孝子心性,爱恨喜恶表现太过明显。

    沈清鸣轻笑一声,“女孩子,爱玩爱闹一些,活泼一点才好。”

    “孝子心性,迟早吃亏的。”见沈清鸣落下一子,李汐忽的眼一亮,脱口赞道:“好棋!”

    “在这后宫,还能保留着那份纯真,可见公主对新衣大人,极其宽容的。”沈清鸣道。

    李汐不搭话,只专注棋局。

    她都明白,新衣这样,也是为了自己。幻樱带领着女侍,时刻需要一个清醒的头脑,所以她一想沉静些。

    新衣那个孩子,只是为了让自己笑笑而已。

    “那是傻。”李汐落下一子,喃喃念着。她是但真傻啊,只因为父皇救了她一命,便对自己死心塌地,用一生;来报答。

    “主子,谁傻?”

    待李汐话一落,身后便传来一声脆脆的女声,李汐执棋的手一抖,有些无奈的转过头,却见新衣抱着一篮子衣服,俏生生的朝自己走来,“主子,新衣已制好了,还请主子移驾试试新衣,若有不妥之处新衣还可再修改。”

    “噗。”只听得新衣说着“新衣新衣”的,说不出的怪异,李汐轻笑一声,罢了罢手,“无妨,尚衣局每次做来的衣服都合身,不用试了,放回去吧。”

    “明儿个是主子生辰,若因疏忽在衣着上出了差错,奴婢万死不能谢罪。人有失足时,尚衣局也不是神,难免也会出现差错的。”

    李汐听她摇头晃脑一大堆,也真是难为她找出这些说辞,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为难的看了沈清鸣一眼。“这棋局,今儿个只怕又要先搁着了。”

    “不知公主明日生辰,倒是沈某的不是,公主有事自去便是,下棋随时都可。”沈清鸣起身行礼。

    “沈公子不必相送。”李汐瞪了暗自偷笑的新衣一眼,心里却是惋惜,生辰一过,还不知何时再有空闲的时候,静下来下完这局残棋?

    出了乾清宫,李汐抬首看过半空暖阳,问道:“生辰的事,皇兄如何打理的?”

    “主子何必过问,明儿个自然揭晓了。”新衣笑道。

    李汐挑眉看了她一眼,这丫头也学会藏着掖着了。又转头看一旁的幻樱,问道:“你来,必定是有事了。”

    幻樱少见地筹措了一番,脸上也浮现一抹红晕,双手不自然地揪着衣角。

    新衣打趣儿道:“幻樱这模样,铁定是思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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