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额气氛瞬间尴尬起来,李铮左右瞧瞧,笑着道:“凤尘,听说是你救了汐儿,就凭这一点,朕该谢你的。”说着,竟然亲自起身,斟茶捧着去给凤尘。

    凤尘虽然羁傲,可对身份尊卑分得很清,见皇帝亲自来斟茶,再不敢散漫,起身弯腰作揖,“皇上言重了,即便遇难得不是公主,凤某也定会倾尽全力相救。”

    李汐换过一身水蓝长裙,行至桐梧宫外,正听得凤尘这句话,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荡起一抹精致的笑,入了宫,顺势接过李铮手中的茶,看了凤尘一眼,“两位可算来了。”

    凤尘起身,冷冷地看着李汐,默了一会儿,淡淡得开口说道:“凤府不比来仪居,对公主来说只是几步路,草民却要行上半个时辰。”

    李汐浅浅一笑,请了李铮回座,宫宴开始。

    女侍捧上美酒佳肴,歌舞女子已经在场中跳开,几人都未说话,虽看着歌舞,心思却不在这上头。

    李汐时不时看向李铮,眼中明暗转换,眉宇间的忧愁显而易见。偶然与他对视,却立即扯出一抹温和的笑,示意他看歌舞。

    沈清鸣目光随着舞女的身姿晃动,心里却想着李铮的病情,以至于眼生恍惚,像是透过那些女子看其他人。

    凤尘身子斜斜靠着,自斟自饮,探索的目光时不时瞥向李汐。

    兰青言则看看这个,瞅瞅那人,自觉无趣,暗道这李汐不过如此罢了。

    歌舞罢,宫宴已经去了一半,席上的气氛有些僵。

    李汐声色一正,让新衣亲自给三人斟酒,自己也满杯起座,朝三人遥遥举杯,“此次涉险,多谢三位公子相救,本宫感激不尽。仅以次杯谢过,今后三位有何难处,本宫能略尽绵力的地方,绝不推迟。”

    沈清鸣回敬,笑道:“公主太客气,区区小事也要公主如此隆重,天下百姓欠公主的,如何谢的过来?”

    李汐淡笑,新衣愁了沈清鸣一眼,蹙起眉头。这样的话,从自己嘴里出来出来就是拍马屁,而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令人格外受用。

    一声冷笑,众人将视线都转到凤尘身上。他依旧靠坐着,一手执杯,一手撑头,那声冷笑便从他微微勾起的嘴角溢出。

    他转眸看向李汐,嘲讽道:“在其位谋其事,若天下人都像公主这般任性,炎夏灭亡不过时间问题。”

    “大胆……”新衣对凤尘虽有好感,可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岂能信口胡说?何况公主离宫,一切都是为了皇上与百姓,他什么都不懂。

    李汐忽然笑了,示意新衣不必在意。她正在琢磨,为何凤尘会拼命找自己?还以为这二世祖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现在看来,是自己多想了。

    “凤公子教训的是,本宫记下了。”李汐朝凤尘微微欠身,算是给了他极大的面子。她一是谢他救了自己,二也是因皇榜的事情道歉。毕竟,是自己骗了他。

    面对挑衅,眼前女子云淡风轻间轻松化解,不卑不亢,没有端出自己上位者的架子。

    凤尘眯了眯眼,搁下杯子,起身朝李铮抱拳,“草民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言罢,不等李铮说话,便离开桐梧宫。

    兰青言还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忙也起身告罪,追了出去。

    李汐面对殿门站了许久,看着那抹玄色身影毫不迟疑地消失在小道尽头,没来由的,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主子,这凤公子,但真是凤将军亲生吗?”新衣一双眼滴溜溜地转着,在脑海中将一大一小两张脸拉出做了个对比,一个玩世不恭,一个冷若冰霜,实在看不出是父子。

    “谁知道呢?”李汐呢喃着入座,看着尚温的杯中酒,淡淡一笑,“或许,该让老爷子滴血验亲。”

    新衣无言。

    “与一个女人斤斤计较,有意思吗?”兰青言亦步亦趋地跟着凤尘,在他看来,李汐这个护国公主,但真是名副其实,这才回宫几日,就把廉亲王那只老虎修理成了病猫,可见非同一般。

    他想不明白,凤尘又非冥顽不化之人,怎会事事争对李汐?何况李汐失踪那些日子,他都着急成什么样了?其中一定有问题。

    凤尘加快脚步,他也紧走几步,不死心地问道:“凤尘,你该不会是在边关待得久了,不知如何与女人相处吧?”

    凤尘驻步,转身,目光冷冷地落在兰青言身上,令他脖子缩了缩,往后退了两步。他盯着兰青言看了会儿,才将视线移向红墙绿瓦,“在这座牢笼里,她还算的是女人吗?”

    兰青言更不解,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等他想明白,凤尘又转身走了,他连忙跟上去,“你这样无礼,就不怕公主一道圣旨把你灭了?”

    “你废话越来越多。”凤尘淡淡吐了句。

    “忠言逆耳。”兰青言仍旧不怕死地喋喋不休,跟在凤尘身边,若脸皮不厚,不被他言语毒死,也得被冷死。

    清晨的凤府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黄晕中,府中来回走动的身影,惊飞枝头几只黄莺。

    院子西角一座两层的凉亭上,凤铭一袭黑衣,懒懒地躺在亭子上头。双手枕在脑后,脸上覆盖一卷展开的书。

    兰青言几个纵跃落在他身边,靠在角上,老神在在地说道:“朝中乱作一团,公主回宫仅仅七日,便令一切恢复平静。那个女人,能走到今日,不简单呐。”

    身旁的黑衣男子似睡得沉,动也不曾动。

    “从前我听着传言,也有几分不信,虽是老爷子一力推崇的人,可到底是个女子,能有多大的能耐?如今亲眼所见,我兰青言也不得不说一句,佩服。”

    书卷下的一双眸子睁开,里头的情绪隐在一片黑暗中。伸手,将书卷拍在兰青言脑袋上,“还有一月半便是选贤大试,你似乎闲得很。”

    兰青言苦着脸,“老爷子是不是吃错了药,竟然让我也参加大试。”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更加无奈,“你说,我们这握剑的手,握毫笔,合适吗?”

    “老爷子让你去的时候,不是挺高兴的。”沈清鸣笑着斜了他一眼,兰青言此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执笔平宣,那简直比杀了他还痛苦。

    兰青言不语,玩世不恭的俊脸稍稍晕染了一丝伤感。他不似凤尘,一直在自己父亲的呵护下长大。对于凤铭的关心,他深深烙印在心中,自然无法拒绝他的话。

    谈笑的功夫,见府中奴才都赶去前厅,知道是凤铭早朝归来,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往前厅去。

    远远,听得凤铭笑声传来,看来是今儿早朝,有好事发生。

    “今日可真是大快人心,只可惜李权那老匹夫称病不朝,没能看到他气的半死,实在憾事。”

    “老爷子,什么事这样高兴?”兰青言先凤尘一步踏入大厅,堆着满脸的笑,顺手端起桌上的茶递给凤铭。

    凤铭大笑着饮了一口,捧着茶杯,“公主利用千牛镇的事,顺藤摸瓜,牵出一溜儿的亲王派,一举拿下。”

    兰青言附和着笑,凤尘却在门边皱起了眉头。李汐这样做,看似削减了李权的势力,却动摇了炎夏的根本。

    朝中而是分之一的人是李权的门生,那些人虽死不足惜,可官员调遣上任,波折极大,只怕会出大乱子。

    凤铭与兰青言兴奋一阵,脸色一沉,转了正色,看着凤尘道:“此次朝中变动极大,公主的意思,是趁此机会,要将亲王一党尽数清除出朝堂,还炎夏一个真正的盛世清明。这次选贤大试,也比往年要严格许多,公主不仅亲自考核,对于应考生员的品德最是看重。

    凤铭说到这里便顿下,兰青言也看着凤尘。

    凤尘挑挑眉,这二人什么意思?

    兰青言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老爷子的意思,你人前对公主,尊敬些。”

    凤尘眉眼稍动,“她又不是凤家的祖宗。”

    兰青言一愣,凤铭大骂道:“你这孽子。”

    凤尘却毫不在意,“她若心胸狭隘,炎夏统治必定难以长久。她若心怀坦荡,我道尽奉承恭维话,在她眼中,也不过无趋炎附势的小人罢了。”

    才行至门边的福伯闻言,冷汗滑落脸颊,偷偷瞄了眼一旁的蓝衣女子,暗道完了。

    李汐身着一袭浅蓝色的长裙,长发挽在一侧,垂在胸前。右手捏着一柄折扇,有意无意敲打自己的肩膀,左手扣在身后把玩着一枚玉坠子。

    她一脸平静,双眼直视前方,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新衣立在她身后,却听得十分清楚,对凤尘的好感,直线下降。双眉稍稍一挑,便朗声喝道:“也不知是谁在公主失踪时,没日没夜寻找,若非借此机会讨好公主,便是迫于公主身份强低头。说到底,凤公子还是趋炎附势了。”

    新衣平素是嘻哈打笑的一幅嘴脸,可她毕竟是跟在李汐身边的人,若计较起来,旁人未必说的过她。

    兰青言听着这个声音,身子瑟瑟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往凤尘身边靠了靠。

    凤铭早已箭步出门,躬身请了李汐的安,又将她请入屋子里。

    李汐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看着仍旧站在门边的凤尘,行至他身边,突然笑着问道:“凤公子,刚才新衣的话,你如何作答?”

    “离开这个身份,你还拥有什么?”凤尘没有回答李汐的话,只是淡淡地问道。

    他看不懂那张脸上的笑,太过真诚,太过精致,一切太过的东西,都是假象。

    就如他的冷漠一般,不过是为了隐藏自己的情绪。那么李汐又隐藏了些什么?

    “一无所有。”没有这个身份,连皇兄都不会存在。李汐深深知道这一点,因此她必须不择手段地巩固自己的地位,只有自己的地位牢固了,才能守护好皇兄,守护好皇兄的江山。

    她并不在意旁人如何议论她,心狠手辣也好,重利重权也好,只要坚守自己本心,她便得到了一切。

    “既然如此,你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凤尘眸子清淡,嘴角甚至勾着一丝不屑。

    “我骄傲,因为我是炎夏的护国公主。”李汐仍旧带着浅笑,企盼一个外人来理解自己,最终只会是个笑话。

    凤尘没有再说话,进了屋,在凤铭恨不得杀了他的视线中,泰然而坐。

    “公主上座。”凤铭心中深深的无奈,幸好李汐并非斤斤计较之人,否则若有一朝他们凤家被满门抄斩,一定是因为这倔驴。

    李汐落座,饮茶,视线却有意无意落在凤尘身上,看他一脸淡漠,正襟危坐。忽而开口说道:“听闻,凤公子也要参加选贤大试?”

    凤尘微微偏头看她,“是又如何?”

    “此次大试,由本宫亲自监考。”李汐说完,饮了口茶,将杯子放下。见凤尘将视线转回门外,她继续说道:“骄傲之人,必定有其骄傲的资本。我的资本,是护国公主这个身份,凤公子所仗势的,又是什么?”

    话虽轻,却战意十足。

    众人这才明白,李汐这是在向凤尘下挑战书。

    众人都将视线落在凤尘身上,这个骄傲的男子,会应下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女子的挑战吗?

    凤尘盯着李汐看了许久,忽然轻笑起来,并未搭话,起身离去。

    他这一笑,众人都不解,却见李汐也是一声轻笑,引得众人都将疑惑的视线转移到他身上。

    见凤铭脸上又露出了狐狸一般的笑,李汐敛袖,以折扇敲了敲杯口,“凤老既然有空,此次选贤大试,便由你操持。”

    凤铭双眼一瞪,笑来不及收住,已经扯出一抹欲哭无泪的表情,看着十分滑稽,“公主今儿早朝上,不是钦点了安国候负责此事吗?”

    “安国候身子抱恙。”李汐含笑说道,细长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缝,更像一直狡猾的狐狸。

    “老臣身子也……”

    不等凤铭把话说完,李汐截断他,“正好神医就在宫中,老爷子身子若有不适,可请他来瞧瞧。”

    凤铭认命地垂首,他这是老狐狸,没一次在李汐这只悬狸跟前讨了便宜。

    谁说李汐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只是她的计较,不在朝夕,只问结果。

    兰青言瞧着这两位弄权者你一言我一语,皮笑肉不笑,话里藏棉针。堪堪打个冷战,趁着二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凤铭微微扬手,将厅中伺候的人都打发了下去,只留了他和李汐二人。

    “今日早朝上,凤老几次欲言,却未曾开口,可是心中有何顾虑?”李汐搁下扇子,端然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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