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悲泣声中,她看到李汐,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小主子,挂着满脸的泪水,身着素衣前来,在太妃灵前扣了响头,只是任由泪水默默的流,没有哭出声。

    那个时候,新衣便觉得,自己一定要照顾好主子,以慰藉太妃在天之灵。

    线香早已经燃完,李汐没有停手,新衣也没有阻止。在这个雨夜,或许只能靠着这喑哑的琴音,才能令这对主仆,不去想当年的事情。

    雨夜中,有人疾奔而来,在门口被女侍拦住。新衣连忙出去看个究竟,见那位风度翩翩的驸马爷,此时被淋的一身狼狈,却顾不得自己,见了她便问:“她可安寝?”

    新衣又是惊讶又是好笑,闻言指指里头,“公主一直在弹琴。”

    凤尘掠过她,静静地站在门边听着。断断续续的琴音,参杂着主人无法言说出口的悲凉,孤寂,落寞,以及掩饰在这一切之下的害怕。他看着那个灯下的身影,不同白日里挺直的脊梁,此刻坐在榻椅上,手抚长琴,也不过一个女子罢了。

    李汐发现凤尘时,地上的雨水已经流了一湾,她惊讶于他的狼狈,嘴角忍不住上挑,“驸马爷这是?”

    凤尘也挑着嘴角,行了过去,任由衣襟上的水滴了一路,新衣在后头直瞪眼。

    “特意来请公主的旨意,可还有臣能效力的地方?”凤尘自顾的寻了个座,随手拔了拔琴弦,划出的声音令他微微蹙眉。

    “夜深人静的,本宫能有什么旨意?”看他一身雨水,李汐皱着眉头往旁边挪了一点,嫌弃地看看大湿的榻椅一角。

    凤尘欺身过去,坏笑着挑起了嘴角,“正是夜深人静之际,臣恐恭祝有需要……”

    他靠的近,吐出的气息喷在李汐脸上,看她红了脸。

    李汐一下子便想到凤尘的意思,脸色绯红,咬牙将他推开,指着他骂道:“你无耻。”

    因不防备,凤尘的腿撞在案上,吃痛闷哼一声。听得李汐孩子气的指责,却笑的得意,“你我本就是夫妻,行闺房之事再正常不过,如何无耻了?”言罢,他抚着痛脚,一脸幽怨地说道:“公主清心寡欲,臣可做不来柳下惠。”

    “你……你……你……”李汐一时语结,一连几个你,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句:“新衣,替本宫将他扔出去。”

    新衣到底也是女子,听了凤尘的话,早已经脸色通红地躲在外头去了,哪里还管他们夫妻的事儿呢。

    秦家陵园的事情,虽还没有查出凶手是谁,但以凤尘寻到的证据,还了守陵人一个清白。李汐又趁着这次机会,将大理寺卿换成了自己的人。

    两件大事,就这么被李汐轻而易举地化解,李权心中自然不好受,第二日便称病不朝,窝在家中养神。

    书房堆满了各类的书籍,李权的目光从中扫过,触及陈案一列,眸色微凉,里头晕染了几不可见的杀气。

    有人敲门,他应了声,门外的李尚武入内,低声说道:“王爷,那人要见你。”

    李权顿了一下,问道:“在哪里?”

    “状元坊。”

    二人换了便衣来到状元坊,见门口一女子做了男装打扮,带着个小丫头,正和几个姑娘告别。

    看了一会儿,李权侧目问道:“这就是柳依依?承锋与安佑就为了这个女子打起来的?”

    “回老爷,正是这个女子,公主已经下令,令她离开京基。”李尚武回禀道。

    “红颜祸水。”李权叹了一句,便摇着头上了楼。

    二楼里端一间清凉的房间里,沈清鸣一身白衣端坐,眉梢凝寒,正兀自品茶。听得外头三声长两声短敲门声响起,他勾了勾唇角,淡然道:“进来吧。”

    李权令李尚武在外头等候,自己进了房间,见到沈清鸣的一瞬,有些担忧道:“你这样明目张胆出来,不怕被人怀疑吗?”

    “王爷不是替沈某,安排了一个恰当的身份吗?”沈清鸣的声音一改往日的温和,透着一股阴冷的寒意,他坐着未动,示意李权坐。

    李权沉着脸看哪位风度翩翩的男子,在炎夏,即便凤铭见了他,表面上也得作揖行礼,沈清鸣是头一个敢在他跟前如此无礼的人。

    “这次来见王爷,是想请王爷帮个忙。”待李权坐下,沈清鸣替他倒了一杯茶,才笑着说道。

    他虽然在笑,笑意却只是展开在嘴角,极其冷淡。“得知王爷有个惊天的计划,沈某愿助王爷一臂之力。”

    李权眼中杀机一动,“你想要什么?”

    “李铮。”沈清鸣言简意赅。

    “老夫曾经说过,无论你想怎么复仇,在真相未查明之前,不可殃及无辜,不可祸极天下,更不可杀了他们兄妹二人。”这一次,李权的声音中也包含了杀意。

    微微一愣,沈清鸣又笑开,“要杀一个李铮,沈某有千万种方法,并且不让人怀疑到我头上。”收敛了笑意,他声音变得阴冷,“我只要李铮。”

    “若老夫不应呢?”李权身子坐直,隐隐有了起身的趋势。沈清鸣这个人,太难控制,若非他也对十年前的事情好奇,也不会答应帮他。

    “王爷的计划,未必能实施。”沈清鸣直直迎上李权充满杀机的视线,轻笑道:“知道崖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的,如今只有李铮,沈某有办法,令他恢复当年的记忆。”

    见李权还在犹豫,沈清鸣又道:“若皇上能恢复智力,公主再没有借口霸占政权,王爷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不是吗?”

    “好,老夫答应你。”默想许久,李权终于是点头,最后仍旧不放心道:“可要让小月跟在你身边。”

    “这一点自然。”沈清鸣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自然无话可说。

    为了查出凶手,凤尘天色才亮已经奔赴秦家陵园,找才刚释放出狱的手手守陵人了解情况,中途不忘将兰青言拖着来。此刻二人正从秦家陵园返回。

    马车内,凤尘正在详细查看从守陵人手中拿来的秦家的族谱,兰青言坐在他对面,半睁着眼道:“何必这么麻烦,直接问人就行了呗。”

    凤尘头也不抬地问道:“问谁?”

    “自然是李权。”兰青言道:“你们不都在怀疑他吗?”

    “他那样一只老狐狸,即便真是他做的,也不会露出任何破绽给你查的。”凤尘反复观看了折子,略微凝神想了片刻,随后问道:“秦家的墓碑,有多少座?”

    兰青言翻白眼,“我哪里记得住?”

    凤尘立即让车夫调转马头,前往秦家陵墓。

    “你做什么?”跟在凤尘身后下了车,兰青言不明问道。

    “我从这头数,你去那边数,一定要有个准确的数字。”凤尘一脸严肃说完,便开始默默往前数去。

    二人数下来,所有墓碑统共三百四十七座。凤尘又看过手中的族谱,惊讶道:“族谱上现实,秦几本族加外族,统共三百四十八人,这里却只有三百四十七座墓碑。”

    “你的意思是,当年可能有漏网之鱼?”兰青言立即反应过来。

    “不是可能,是一定有。”案情有了突破,凤尘眉头却没舒展,忽的想到了什么,拉着兰青言往外跑去。

    不等兰青言说话,二人已经来至守陵人家中,还未靠近,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令二人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相视一眼,二人全神戒备靠近农居,打开院门,眼前堆积起来的尸体入眼。

    “所有人都在这里,一个也没逃脱。”环视一圈,兰青言颇为惋惜地感叹。见凤尘将一个孝子的眼闭上,他忍不住转身出去。

    “血还是温的,是我害了他们。”凤尘自责道,若刚才发现异样,自己不是前去陵园确定,而是直接来找他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知道兰青言前去报案,凤尘没有再动现场的东西,深吸一口气出了院子,却见兰青言对面站了一人,正是沈清鸣。他凝眉上去,便听到兰青言的声音,“神医杀了这么多人,于心可安?”

    沈清鸣觉得好奇,见后头上来的凤尘,他笑道:“兰大人可真会开玩笑,沈某行走江湖多年,从来只会救人,不会杀人。”

    “那可不定。”兰青言对沈清鸣充满了敌意。“所谓医者仁心,不过是你伪装那颗心的皮。”

    “不是他。”凤尘显然更加理智,他虽然也怀疑沈清鸣的身份,可也清楚这次的案子绝不可能是他所为。“他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杀这么多人。”

    “即便如此,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也很可疑。”兰青言道。

    “前头听公主说起十年前秦家的血案,想着左右今日出宫,便来祭拜一下秦将军。驸马爷这是怎么了?”兰青言仍旧笑的温和,视线在触及凤尘双手的鲜血时,脸上陡然变了。

    “神医是江湖中人,也信朝中这一套?”凤尘似笑非笑看着沈清鸣,他刻意提及昨日的事,分明是要扰乱自己的心神。

    “很多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沈清鸣淡淡一笑,却径自掠过风尘,朝小院子走去。

    看到满院子的尸体时,沈清鸣脸色悠然煞白,身子退后两步靠在柱子上,低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很快,李勋带着衙门的人赶来,将尸体清理好带至衙门,检查了伤口,发现与先前九具尸体的伤口基本一致,同样被人一剑封喉。

    回宫路上,凤尘垂首思量此事,百思不得其解。忽听得斜里的巷子里几个孝子玩乐的声音传来,原也没有在意,细细一听,才听清了孝口中念唱的句子。

    “六月飞雪斩忠臣,亡夏必李天难容。”

    他连忙行过去,叫住了那几个孝子。

    得知消息,李汐正在勤政殿看折子,惊得折子掉在地上,问立在下头的凤尘,“一个活口都没有?”

    凤尘点点头,脸色沉重道:“还有一件事情更为严重,今日下午,有渔民从太湖中打捞起一块石头,上书……”

    听他停顿,李汐眉头紧紧皱起,“书写了什么?”

    “六月飞雪斩忠臣,亡夏必李天难容。”凤尘道:“这句话已经在京基传开,只怕不日便会传遍炎夏。”

    “六月飞雪斩忠……”李汐低声呢喃一遍,随后大惊,“十年前,秦叔叔自刎当日,下起了大雪,当时正是六月时分。”

    她脸色煞白,“朝中不少大臣已经在议论十年前秦家那桩案子,说是十年前先帝判了冤案,连老天也都为秦家喊冤,势要给李家讨回一个公道。父皇寝殿失火,祖庙坍塌,刽子手的尸体,又有仙石出现,莫不是真的惹怒了老天,替秦家昭雪而来。”

    “并非如此。”知道李汐一时接受不了这一系列之事,生了退却之心,凤尘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企图给她安慰,“其实此事被翻出也好,至少你再不用心存愧疚不断的折磨自己了。”

    李汐摇头,“事情一旦闹大,天下大乱起来,非你我可控。”

    她话音才落,新衣一路小跑着进来,焦急道:“主子,朝中过半的大臣聚集明堂之上,嚷着要个安民之法。”

    李汐身子瑟瑟一抖,感觉握着自己的手慢慢收拢,她又有了勇气,深吸一口气,“让他们都回去,有不听令者,即刻庭杖。”

    “主子.”

    新衣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李汐一脸疲惫的罢了罢手,正想劝道,凤尘向新衣摇了摇头,她皱了皱眉。若是罢免早朝,保不定还会滋生什么事出来,这个道理,主子不会不懂。可看着李汐着实没有精神,这样出现在众臣跟前,也会引起不小的风波。

    凤尘慢慢在脑中过滤了一次昨夜凤铭的话,皱着眉头唤了眼前兀自走神的女子,担忧地问道:“你在想些什么,我唤了你两声也不曾回应。”

    李汐苦涩一笑,“十年前的血案,我害死了那么多人,总不愿意去面对。这几次的事件,只怕是老天爷再也看不下去,不许我再逃避了。”

    “十年前一事既然挑出,不妨再着手调查,还当年一个真相,一来可以平定此事,而来也好除了这心魔。”凤尘安慰道,在李汐跟前坐下,严肃问道:“公主可记得秦家有一人叫秦风的,是秦傲将军的长子。”

    李汐摇头,“从未听说此人,秦傲将军从未娶妻,膝下也无儿女。”

    “这就奇了,秦家族谱上明明三百四十八人,可在秦家陵园里,却只发现了三百四十七个墓碑,难道这个秦风,真不是秦家的人?”凤尘奇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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