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石山下,发源自山巅天池的清水河,早已封冻。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着,大河上下惟余莽莽,千山鸟飞绝,万径人……不对,这自古以来便人迹罕至的地方,哪有什么路径?

    动物,倒是不少。

    几只腹生斑马纹的雪鸡,咕咕叫着在刨雪坑,以挖取深埋雪下的植物根茎果腹。

    一只形如狸猫,但毛色与雪地相似、脸型与胡须神似鳌拜的兔狲,正借着起伏不定雪地与雪花的掩饰,卡着视角悄悄接近一只雪鸡。

    又有两头狍子在河畔呦呦怪叫着打拳击友谊赛,只是其中一头不讲武德居然拿脚踹,将猝不及防的对手踹的跌跌撞撞退至了冰面。

    挨踹那狍子大怒,可惜打算报复回去的它身子才一动,就脚底打滑摔了个四脚朝天。

    岸边的狍子发出了明显是嘲笑的叫声,然而还没笑完一支箭矢就斜刺里飞来,轻而易举贯穿了它那容貌猥琐的獐子脑袋。

    中箭的狍子“笑声”戛然而止,直挺挺摔倒在了雪地边。

    摔倒在冰面的狍子,则一个激灵翻身跳起,然后跌跌撞撞逃了个无踪影,

    然后,两名清水河畔难见的人类,便顶着风雪快步奔行了过来。

    那两人都戴着兜帽,前行者身高体壮,左手持大弓,右手则扶拽着落后些的同伴。

    一阵烈风吹来,吹落了落后者的兜帽,露出了那人苍老的容颜与生满白障的双眼,这人豁然就是——瞎道人!

    雪鸡们一哄而散。

    兔狲愤愤看了眼坏事的人类,悄无声息饿着肚子倒退着消失在风雪之中。

    “恩公,饮几口热血,暖暖身子吧!”

    持大弓的壮汉,将瞎道人牵到了被射杀的獐子旁边,拔出匕首割开獐子的颈动脉,尚未冷却的殷红獐血涌出。

    瞎道人倒也不矫情,俯身猛饮了几大口热血。

    热血入腹,脉动回来。

    持弓壮汉便接替瞎道人,狂饮腥甜热血。

    “薛礼啊,若无你护持,贫道怕是走不到这里,就已经冻饿丧命啰。”

    瞎道人用手背擦了擦嘴巴,抹掉了血迹。

    名为薛礼的壮汉闻言连忙停止饮血,仰头笑道:“恩公何出此言?若无恩公施法施药,我老母必已撒手人寰,莫说是护恩公上一趟积石山、探一趟清水河,就是护着恩公上刀山下火海,也是薛某应做之事。”

    “咳咳,刀山火海,还不至于的。”瞎道人咳嗽了两声:“已走到这里,贫道也不瞒你了。贫道匆匆赶来这清水河,是为了起出一件师门遗物……此物却不好取,贫道需借薛礼你一分气运。”

    “气运?”薛礼有些不解,便自嘲道:“我穷的连妻都娶不上,哪有什么气运?”

    “咳,时候未到罢了。”瞎道人又咳嗽了一声:“薛礼,你可听说过通玄门?”

    薛礼摇摇头,又四处看看说道:“恩公,风雪太大了,我们先寻个避风处,烤烤火吃点烤肉,待天气好些之后再探河寻宝可好?”

    “善。”

    时间并不紧迫的瞎道人,听取了薛礼的建立,然后就又将话题转了回去——

    “贫道是通玄门第十八代弟子,通玄一门开宗立派的祖师名为通玄道君,乃是大衍孝武皇帝时候的人物。”

    “武皇帝你知道吧?大衍立国千年以来,武功最赫的皇帝,便是这位。武皇帝有那般丰功伟绩,有一半的功劳其实都应算到我家通玄祖师头上,可惜辅其龙兴、镇压周遭诸国术士的我家祖师过于低调,又不愿为徒子徒孙谋取福祉,我通玄门才式微至斯,甚至被仇敌逼迫到不得不远走海外瀛州……”

    一肩扛着滴血的狍子,右手拽着瞎道人行走的薛礼听到这里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恩公不是衍国人?”

    “不,贫道是!”瞎道人给出了否定的答案:“通玄门虽被迫远走瀛州山海相隔,但历代师祖都不曾忘了东州,不曾忘了大衍!每隔十余年,通玄门都会遣人回大衍巡游诸郡,了解时事访灵童,贫道老家在阴平郡,你说我是不是衍国人?”

    “是某失言了,恩公勿怪!”

    薛礼连忙致歉。

    “不知者无罪。”瞎道人摆摆手又道:“我通玄门,有通玄祖师传下的人、鬼、仙真经三卷,贫道所习为《人经》,最善观人间气运、识天下英杰。是故……薛礼,贫道说你身负气运,那你便是真的身负气运,只是更多的贫道不能再说,说了便要折寿,你明白么?”

    “嗯,能明白。”

    薛礼点点头,然后就又不吭声了。

    “不过,身负气运,与气运能否勃发,倒也是两回事……薛礼啊,你忠义厚道,不该如此困顿,若你能襄助贫道,起出通玄祖师埋藏于这清水河中的师门遗物,贫道便拼着折寿,告诉你改如何勃发气运,如何?”

    薛礼不说,瞎道人却必须继续往下说,否则他这么多口舌岂不是白费了?

    “恩公,您多虑了。”

    薛礼笑了笑,他并不是什么蠢人,如何会猜不出自家恩公忽然说这么多究竟是何目的?

    无非就是怕我薛某人见宝起意啊!

    但,我薛礼,岂是这等无信无义之人?

    带着这样的想法,薛礼拉拽着瞎道人,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山壁,又幸运的在山壁下发现了个足以容人的洞穴。

    薛礼正要进洞看看,却被瞎道人突然用力拽住。

    “这洞,进不得。”

    瞎道人低声道。

    嗯?

    薛礼不明所以,这洞一眼就能看到底,里面空无一物,如何进不得?

    “道友,既已被贫道窥破行迹,何必继续藏头露尾?”

    如临大敌的瞎道人却提高声音,冲着浅浅的洞穴大声喝问道。

    “哈哈哈——”

    瞎道人的话音未落,大笑声便从空荡无物的洞**传了出来!

    然后,只见洞口涟漪般闪动,一个头戴又高又尖乌帽子、身穿样式与衍国衣装截然不同狩衣,腰上还别着一柄瀛州剑的狼首人,从洞内走了出来。

    “妖怪?”薛礼抛下死透的狍子与大弓,拔出了随身的环首刀,盯着狼首人:“瀛州来的?”

    “哦?”狼首人看了薛礼一眼:“你这深居内陆的衍国人,倒也有几分见识,居然也知道瀛州?”

    “五师兄,你为何会在这里?”

    瞎道人却抢在薛礼开口之前,反问道。

    五师兄?

    长刀在手的薛礼,用眼睛的人余光看向瞎道人。

    这瀛州妖怪,居然是恩公是师兄?

    那么……他究竟是敌是友?

    “七师弟,你真以为你要做的事情,能瞒的过所有人?”狼首人又笑了,露出了满口森森犬齿:“师兄我在这里,可是已等了足足半旬啊!”

    “原来如此。”

    瞎道人也笑了——

    “动手!”

    之前逃走的那只狍子,本已兜了回来在不远处探头探脑,被这一声大吼吓的再度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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