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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柳义章他们已近晌午,本来晴空万里的天气说变就变,西北风越刮越烈,细细的河沙从西村口袭来,顷刻间双柳村就笼罩在沙尘之中。回到柳家大院,柳老爹一个人闷坐在书房,柳老爹的书房是由家庙的西厢房改造而成,家庙地处柳家大院的西北角,平时鲜有人来,环境尤为僻静,非常适合读书会客。柳义章离家参军,柳老爹心里感觉空牢牢的,他接连不断地吃着旱烟,百无聊赖地翻弄着父亲大人柳衍祖民国十三年创办的报纸《柳水春秋》,二十多年的前旧报纸已泛黄,报纸总共才办了六期,柳衍祖就被狗肉将军张宗昌通缉,连夜坐马车逃往天津......

    “砰、砰、砰”,书房的门被擂得山响,打乱了柳老爹的心事,他打开门闩,王蕙兰一头闯了进来,“蕙兰,你咋刚来?”王蕙兰嫁给张世宝的这几年,几乎每天都要早早的到柳家大院来转一圈,柳老爹这些年来早就习惯了蕙兰对自己的依赖,一时不见还觉着挺别扭,蕙兰脸上还有哭过的泪痕,她靠在柳老爹的后背上温柔地说,“姐夫,我是跟你前后脚进的柳家大院,你直接来书房了,我担心我姐心里难受,就先去陪了她一会儿,我姐这点跟我一样,在外面再要强,回到家里照样哭成泪人,姐夫,我前天晚上听世宝说,义章这次去朝鲜打仗是凶多吉少,气得我骂了他半夜,但骂归骂,我觉着他分析的还是很有道理,咱们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呀,想办法分散我姐的注意力,我刚才碰见仁章和张艳有说有笑地出了柳家大院,保准又是到柳河滩约会去了,他俩相好有四五年了吧,你不如成全他们得了,张艳可是柳水乡最漂亮的姑娘,不仅漂亮而且知书达理,能力比我强多了,把她娶进门也能帮你分担一些压力不是?”

    柳老爹闷坐着,吃着旱烟,没有搭话,但蕙兰的话他都听到心里去了,他暗中观察张艳多年了,觉着各方面都甚合心意,柳老爹之所以迟迟没同意这门婚事,主要是因为他对张艳的爷爷张禄还心存芥蒂!至于义章赴朝参战的前景,他很认可张世宝所说的凶多吉少,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保家卫国是不能计较个人生死的,他心里清楚,柳老娘和王蕙兰都特别心疼义章,他又何尝不是呢?五子当中,义章最像自己,像的就像一个模子刻得一般,一样的善良、耿直、勇敢!书读的好,拳脚耍得好,做事沉稳性格刚毅,全村老少没有不夸的,这次赴朝作战不仅是对义章的考验也是替自己圆梦,圆驰骋沙场建功立业的将军梦!更何况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报效国家是男儿本色,是义不容辞的使命,梅花香在苦寒来,义章需要历练,赴朝作战是最好的选择,即使九死一生也无怨无悔。

    蕙兰见柳老爹一言不发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禁不住又抹起了眼泪,姐姐王惠芬嫁给柳老爹时,自己才六岁,一晃过去了二十年一,姐夫已是满脸的沧桑,双鬓泛白,川字形的皱纹立在两眉之间,唯一没变的就是那双眼睛,刚毅而深情!二十多年来,姐夫一直对自己非常宠爱,百依百顺,小的时候,经常骑在姐夫的肩膀上,到处玩耍,有的时候柳老娘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数落柳老爹,“你那像当姐夫的?比俺亲爹还宠蕙兰,蕙兰这妮子早晚要被你宠坏了!”

    “蕙兰,你姐让你过来的?”

    “嗯,俺姐担心你,怕你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喝闷酒!”蕙兰揉着柳老爹的肩膀,嗅着熟悉的味道,心情渐渐好转起来。

    “蕙兰,你最近没事就多陪陪你姐,她心眼小,凡事好钻牛角尖,不像你,没心没肺!”

    “哼,我没心没肺?姐夫倒是有,还是土地老爷的呢。”

    “啥个意思?”

    “不知道了吧,土地老爷的心脏,那就是石心石肠啊”

    “你呀,蕙兰,就是瞎子戴眼镜,假聪明。”

    “姐夫,你好讨厌。”

    想不到一向实心眼的姐夫竟然学着自己,用歇后语埋汰人,王蕙兰嘴上嗔骂着,心里却喜滋滋的,她使劲捶了几下柳老爹,蕙兰从少女时期就仰慕柳老爹,准确地讲是深爱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但碍于世俗伦理,这种爱恋的情愫只能深埋心底,它就像野草,在荒芜的心田里野蛮地生长,几天不见柳老爹,她就会心慌,张世宝在县城置办家业有二年多了,三番五次催她搬到城里去住,她每次最多住上三两天就又回到双柳村,嘴上说过不惯城里人的生活,实际上是思念柳老爹!

    “二大爷,出事了,柳老财家闹出人命啦!”柳诗章慌慌张张地跑进家庙大喊。柳老爹急忙从书房走出来,回头看了眼蕙兰,嘱咐道,“蕙兰,把桌子上的报纸收起来!”,“遵命,我的土地大老爷!”蕙兰一边整理着衣襟一边答应柳老爹。

    柳家大院与柳宅仅一街之隔,柳家大院在文梓胡同西边,柳宅在东边,均位于柳街的中央,柳家大院始建于先祖柳高璜,百年来陆续修缮才形成如今的规模,柳宅始建于民国初,柳文华有胆量有眼光,年纪轻轻就借力洋务运动,一举开发了黄县的梁家煤矿,大发横财,回乡修建了柳宅并置办了千亩良田,柳宅仿建柳家大院,外形看差不多,就是文化味淡多了!土改时柳宅被**没收,改作村部和仓库,只把最西北角的三间柴房留给柳文华,从西围墙开了个侧门,临向文梓胡同,柳宅人丁少倒也住的下!

    柳老爹扒开人群走了进去,柳文华盖着棉被躺在炕上,儿子柳商章站在炕前,村里的郎中王洪光坐在板凳上,见柳老爹进来,连忙站起来打招呼, 柳商章见到柳老爹,眼睛立马红了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声说,“二叔,俺爹想不开,喝农药了!幸亏王郎中救得及时。”柳老爹又向王洪光了解了些情况,见没大碍,就对围观的乡邻喊道,“柳老财吃坏了肚子,现在没啥事了,大家别围着了,都回吧!”

    人群一哄而散,柳商章送走王洪光,屋里只剩下柳老爹、柳文华、柳商章三人。“老哥,你不该这样啊!天无绝人之路,你糊涂啊!”柳老爹坐在炕沿,俯身轻声地埋怨柳文华,双柳村几百户的柳姓人家都源于同宗同根,相互之间同气连枝。柳文华老泪纵横,拉着柳老爹的手,放声大哭!

    柳文华,这位昔日黄县首屈一指的大财主曾经风光无限,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才一年多的工夫,已干瘪得没了人形,三个老婆全跑了,唯一的儿子柳商章留了下来,撵都撵不走,柳商章与柳义章同岁,受家庭出身连累,没资格报名参军,村子的民兵连也是柳老爹特别照顾才进去的。

    “唉,人生无常呀!”柳老爹叹了口气,用衣袖擦拭着柳文华脸上的泪水,心里寻思着该如何劝他?柳老爹沉吟良久,压低声音对柳文华说道,“老哥,从根上数,双柳村写不出两个柳字,再说了你可是我爹最信得过的朋友,咱两家交好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属于世交,相互知根知底,我爹给我说过你从十五六岁就开始闯荡商场,假借洋务运动的东风在黄县开矿办厂,可以说开了黄县近代工业的先河,至少在我柳文德的心中你是咱柳氏家族的骄傲,你经商置地富甲一方,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是这几十年敢闯敢拼打下的江山,凭本事一个铜板一个铜板赚来的,退一万步讲就是你当了什么所谓的大财主,可也从来没有为富不仁,祸害乡邻啊!相反,你修祠堂,建牌坊,出资新学堂,你乐善好施的名声绝非沽名钓誉,你老哥啥风浪没经历过?人生多沉浮,世态有炎凉,这太正常不过了,你是咋样的人,双柳村的老少爷们心里都清楚,可是现在全国都在搞运动,有些地方**不加甄别就乱扣帽子,不是我们那个人能够改变的,尤其是柳魁章,他跟你有宿怨,落井下石甚至借刀杀人都是可以预料到的,但你放心,只要我柳文德还活着,我就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他整死,另外你有商章这么优秀的儿子,何愁不能东山再起?老哥,千万不要被眼前的运动所蒙蔽,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放宽心,‘不畏浮云遮望眼,病树前头万木春’,人呐,要放眼未来,把眼前的运动就当成是演戏,在人前我不也不是‘柳老财’‘柳老财’地喊你嘛,人生本身就是一场大戏哟!”

    柳老爹是惜字如金的汉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且句句触动着柳文华的内心,他非常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如同过街的老鼠,别人躲还唯恐不及,而柳老爹能一直在暗中保护自己,今天又能说出这样风险极大的肺腑之言,对柳文华来说,比得到一座金山还珍贵呢!如同一潭死水,涌进了些许活水,重新泛起了希望的涟漪!

    柳商章捧着茶水毕恭毕敬地站在柳老爹身旁,仔细聆听,生怕错过柳老爹的每一个字!柳商章从小就在柳家大院长大,两家是邻居又是世交,柳家大院上下对他都很好,他出生时娘亲张三嫚没有奶,就吃柳老娘的奶,义章与礼章也正是吃奶的时候,三人经常为吃奶争地嗷嗷哭。柳老爹刚才的这番话,商章当然清楚其中的分量,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在柳宅风雨飘摇的时候,柳老爹挺身而出竭力救济,这种雪中送炭的恩德让商章刻骨铭心,他本来就对柳老爹和柳老娘有着爹娘般的情感,现在更是感激涕零无以为报,他扑通给柳老爹跪了下来,哭着说道,“二叔,你三番五次救了我爹的命,我柳商章都铭记于心,大恩不言谢,你就看我柳商章以后的行动吧!”柳老爹双手把商章搀扶起来,疼爱地看着他,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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