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清减消瘦,长袍阔袖,貌似寻常,但脸上却有种难以言喻的神韵,看着其人渐渐走近,熊山等众妖齐齐呼喝,挥舞手中兵刃,寅虎等也将身上物品抛下,快步冲到了六丑身旁。
眼看士牛等愈加临近,六丑微微抬手,小妖呼声渐消,这虽是六丑初次号令,然兽既化妖,又有那个没点眼力,旁的不说,大王洞主的眼神手势却都明白得紧,看上去也颇有些令行禁止的味道,六丑心中也荡漾起了些不一样的感觉。
来人终于押着士牛众妖来到了坡上,六丑与之四目相对,面对数以千计的妖怪,来人眼中却并未有半点畏惧,反而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六丑。
来者的气息强大,但即便六丑,也分不出究竟是人是妖,他不欲妄动,首先便对来人道:“道友有礼!不知道友来我山中何事?”
道友这个称谓,是人族炼气士之间的称谓,六丑用起颇有些不伦不类,而且少了稽首礼,来人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稽首一礼,道:“道友有礼!此番我来,便是为访道友而来。”
“既来访我,那此等……”六丑指了指被捆缚双手,可怜兮兮的士牛等人,道:“何意?”
来人哈哈一笑,道:“适才道友的手下不知礼数,所以戏耍一番,指其带路,还望勿怪……”说着之间,他已经回头对士牛等妖众道:“既然抵达,汝等便可走了。”
众妖一愣,但是跟着便发现身上的绳索已经消失,众妖立刻连滚带爬的跑回到六丑身后,涌入妖群。
来人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又拥有极强悍的实力,而且并未表露恶意,六丑如此聪明的人又怎会故意去恶了他,于是便命令小妖各自散去,在坡上寻一处大青石奉上清泉果蔬,两人各自坐定,才道:“请教道友尊号,来此有何贵干?”
“我名无患子,同你一样,也非人族,”来人倒不隐瞒自己之事,直接道:“此番我来,却是有两件事。”
“哦?”六丑心中有些奇怪,既是妖族,怎么却感受不到妖族的气息,他眼中的疑惑自然逃不过无患子的眼睛,只是时机不对,他也不说,只继续自己的后话。
“我师尊,或者与你有缘,想要见你一见,”无患子直接道:“实不相瞒,不久之前,师尊才派人前来请过你一次,只是当时不知为何,你未去,来人也未归。”
“有人来请过我?”六丑这下是真想不到了:“我怎地不知?”
“你知道,只是或者来人说的不清楚,你当成旁的了,”无患子笑了笑,道:“来人乃是一貂鼠,如何,可有印象了么?”
“貂鼠……貂鼠……啊!是他!”
提及貂鼠,六丑恍然想起在秦岭时的遭遇,当时袭击自己的便是一只强横貂鼠,记得他似乎也却是说过有人想见自己,只是当时的情况下那会去管这些,直接当成敌人打发了便是,没曾想,那件事居然还有后手!
顿时,六丑的身体下意识的绷紧了,神念也触到了壶中境的铁杆兵,全神贯注的戒备着无患者可能的动作,口中徐徐道:“我想起来了,那又如何?”
六丑脸上挤出个有些狰狞的笑容,缓缓道:“是不是今日我再不去,就换你动手了?”
“非也非也!完全不是此意!”来人大笑起来,连连摆手道:“勿要生疑,我来此绝非此意,只是一提,若是你不去,也不强求,只是将原委告知罢了。”
他虽然如此说,可六丑又那会轻信,只道:“如何原委?”
无患子想了想,道:“汝可天地浑沌,开天辟地之事?”
六丑摇摇头。
“那你可知五圣登天,封神定规之事?”
还是摇头。
“那你可知西方之境,佛国叠起之事?”
继续摇头。
“既然都不知道,那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原以为问了一大堆问题,便会开始从头科普,哪知无患子却来了这一出,只提问不解答,无端端在六丑心头埋下了些种子。
只不过六丑也不恼,只问道:“那你能告诉我什么?”
无患子并不回答,反而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个隔了十万八千里的问题:“如今大周人族已召来十大诸侯,带甲之士七十余万,各处与妖族对峙,光是岐邑外便驻兵三十万,然妖族先发兵十余万,如今又增添兵卒二十余万,双方纠葛,你觉得此战的结果如何?”
对于这个问题,六丑虽觉诧异,然还是未曾多问,只是思索片刻,道:“大周人口千万,幅员辽阔,又有精巧工匠可制器械、机关兽与兵刃甲胃,虽然妖族一世占优,可若是妖族不能短期内取胜,拖延时长,必然落败——既然妖族已经被阻拦下来,那么相持不久,定是人族反攻,胜负可期。”
无患子微微点头,笑了笑道:“那你的意思,妖族若是再添兵力,举国入侵,加上众多大妖甚至妖王,短期取胜,替代人族统治南瞻部洲,便可行么?”
“也不能,”六丑自嘲似的笑了笑,道:“人族背后有诸天神佛,妖族背后有什么?若是大妖出手,人族纵然不敌,那满天神佛又岂会坐视?大妖不出手罢了,若是出手,败得更快——然则,即便大妖不出手,若是人族面临生死存亡,我想这些神仙亦是挨不住,也一样会下凡来战的!”
无患子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六丑,道:“此乃天地大势,你从何处得知?”
“这般简单明白,还需要旁人说于我么?”六丑有些不屑道:“道友,并非这世上只有人族才有灵智,旁的都蠢笨愚钝,我等妖族也是有些见识的!”
六丑此话惹得无患子哈哈大笑,片刻方停,道:“不错,确实如此,我等妖族并非比人族要差——你说的不错,妖族势必落败,此话不错。”
六丑知其有话要说,也不开口,等他继续。
果然,无患子稍稍停歇片刻,就又开口了,道:“只不过,我等知其事,并非源自你这般的大势推演,而是窥探天机,以大衍天机之术得出的结果,最多僵持三年,妖族便会落败,其势大衰,人族开始进入西牛贺州,心腹中建立国邦。”
“百年之后,这个世界不光南洲、东洲,便是西牛贺州也将成为人族的天下,妖族只能勉强占据其州三一之地,然后……”
说到此节,无患子突然打住,然后望向六丑,道:“妖族覆灭,人族一统,你认为如何?”
六丑仔细想了想,诚恳道:“天地灵智,人族一家壮大,未必便是好事。”
“那你觉得对人族呢,可是好事?”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更难,六丑想了好半天,这才回答,无患子所问的都是天地之间最大的秘密,这些问题落在六丑耳中,不知怎地,竟然有种受教的感觉,刚刚面对无患子的敌意渐渐消散,自己也将位置摆在了弟子位,有问必答,开始虚心受教。
“对于人族,也不一定吧……”
“为何?”
六丑看着无患子,道:“因为,人族已经无王!”
人族无王,说的便是人王,封神之战前,一朝一代都有人王诞生,有些是高居庙堂,有些落于人间,但却是众望所归的王者,因为有人王在,所以人族在六部灵智中独立而活,并不屈服任何灵智之下。
最后一代人王,便是商王纣,虽然暴戾残忍,却也是人族众望所归之王,但是后来周王却在仙人的帮助下推翻了人王,取而代之,然后在各地新建了神仙庙宇供奉朝拜,无形中让整个人族成为了神仙的仆役奴隶,从那一天开始,人族便再无王者诞生。
六丑的意思很简单,人族只要没有人王,即便势力扩展得再大,也不过就是神仙的奴隶,你养的猪牛羊犬不管放养的牧场多大,也逃不过被宰杀的命运,对他们来言,又何幸之有?
六丑并未注意到,刚刚提到这点的时候,无患子脸上隐隐闪过一丝愧色,但是很快恢复寻常,待到六丑说完,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良久不语。
六丑也不说话,静静等着,过了许久之后,那无患子这才终于才又开口,道:
“此事容我想想,稍后再说……但是另一件事,却是等不得了。”
“另一件事?”
“不错,我来此第二件事,便是告知汝,大周已经派出九拍卫,在四王的带领下开始围剿南瞻部洲,东胜神州十二大绝域,暗中有神仙相助,欲将其中盘踞的妖物尽数屠杀,而你们梅山……”无患子手指略算,然后才道:“不出旬日,便会抵达,你此间如何打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六丑一直担心梅山被围攻,结果就真的来围剿了,这种事情唯一的办法便是撤离,无患子所来便是为此,只是究竟撤去何处,却让六丑有些拿不准主意。
寻思之中,六丑的目光忽然落在了无患子身上,心头顿时恍然,他既来寻,自然应该已经有了想法,何不问问他的意思,自己再择一处?
“那道友的意见呢?”六丑大大方方把自己的问题抛了出来,道:“我该如何?”
无患子立刻道:“离开此地,避战保命。”
“撤离是肯定撤离,只是撤往何处,却是有些为难……”六丑朝后面下方望了眼,苦笑道:“我这两千余小妖,四五千妖兽,若无个地方,怕是难活。”
“不错,这倒是个问题……我这里倒是有几处可选,就是不知道友愿意去否?”
“哦?可否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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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患子立刻道:“离开此地,避战保命。”
“撤离是肯定撤离,只是撤往何处,却是有些为难……”六丑朝后面下方望了眼,苦笑道:“我这两千余小妖,四五千妖兽,若无个地方,怕是难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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