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渐没,天地趋暗,凄凉的金锣之声响起,潮水般攻向乌鸡山的暴民大波大波的退了下去,在大营与城墙间留下了无数的血渍,但是尸骸寥寥——大多数的尸骸都在败退时被带走,或者今夜或者明日,便会在火上变成一块块喷香的血食。

    乌鸡山的战斗已经持续十数日,护城河早已填平,每一次的攻击都是围绕着木墙和地基的争斗,几乎日日不息,虽然罗刹王再未出手,可战争的残酷程度依然超出了全真的预期。

    他想不到的是,罗刹军竟然用了这样一种直接、残暴的方式来解决数十万人的口食,同时还将自己的士卒消磨得身心疲怠,在这种疲劳累积到一定程度之后,防守的士卒伤亡开始增大,麾下士卒数量融雪般的减少下去。

    若非红磷钻风调动的两万士卒敲抵达,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替换,继续如此攻下去,怕是不用等那罗刹王出关,这墙已经破了——可即便如此,现在营地的防御还是如履薄冰,让他心头始终悬着。

    罗刹军,果然名不虚传……

    但讽刺的是,就在全真对罗刹军心生畏惧的时候,罗刹军自身其实也不好受,无论羊牯、俿啸林还是其他钻风,都感受到这些暴民越来越不容易控制了,虽然他们暂时还能压制,也能继续驱使其攻城、送死,成为其他妖族的口粮,可妖族毕竟不是笨蛋,许多暴民族长已经堂而皇之的拒绝了攻城命令,并且希望能够见到粮草食物,而不是持续以族类为食,循环往复。

    空有数十万妖族在握,放入西方佛国足以造成一称劫,可现在却偏偏被乌鸡山阻挡,如果不能突破这个隘口,何言席卷西州,又如何将佛国人族彻底洗清?

    罗刹王闭关,这一切的问题,都压在了俿啸林身上,让他彻夜难眠,焦虑无比。

    但就在这个时候,羊牯带回了个消息:“大哥,周国邦谍……找上门来了。”

    显然,羊牯已经和邦谍有了一番交流,心中定下了个主意,他劝说道:“大周邦谍的意思,是可以给我们提供援助,无论粮草还是兵刃,都可以谈,我觉得可以一晤。”

    俿啸林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大周打得主意,大不了就是扶持我等,让妖族持续混乱,方便他们侵入西州,见面容易,答应也很容易,可有一节你想过没有——我等伪妖族而动,便是希望将此定为妖族暴乱而已,是妖族自己的事情,可倘若发现了我们和大周的勾当,狮驼、朱紫等国,还会现在这样袖手旁观么?”

    “事从权益,现在若是不借助外力,我们怕是已经撑不住了!”羊牯道:“真要是军队溃散,大哥,不管我们是妖族的身份还是人族的身份,这件事的下场都是一样——依着我的意思,见见面,听他们如何说再定,你以为呢?”

    俿啸林沉吟不语,心绪搅动,一时间难以定论。

    羊牯见他不说话,只能又道:“大哥,只是见见,应该无甚关系,而且他们邦谍卫现在的身份并非人族,而是妖族之一……只要我们谋划得当,应该不会走漏风声。”

    俿啸林想了一阵,不知是被羊牯说动,还是自己确实意识到了危机,最终点了点头,“好,那便见上一见,此事你来安排——记住,我们见面的地方切莫在营地里,外面选个地方即可,届时你我二人前往,让老二留在此间驻守,以防有变!”

    “喏。”

    半日之后,俿啸林与羊牯携数名亲卫,抵达了距乌鸡山数十里外的某处小岗,绕过一弯水涧后,见到了正待潭边的数名人族——既是相见,他们便取掉了遮掩面目的伎俩,直接以大周人族的模样相迎。

    只是俿啸林、羊牯等人,却极谨慎的继续保持妖族之貌,非但如此,甚至临行前还加服了妖丹,使得妖气更盛,遮掩身份。

    “见过大王!”此前人族虽然获胜,妖族大败,但在罗刹军面前,那邦谍首领却保持得极为低调内敛,甚至主动施了个礼,极为客气。

    俿啸林见状,对于来使的城府更加了些警惕,他虽然不认识来人,可能够进入四卫的都非泛泛,更别说这种能够潜入妖族腹地的高人了。

    “诸位便是大周邦谍卫么?不知道贵使姓甚名谁,可否告知?”

    俿啸林来到一块大石上坐下,首先相询的便是此人姓名,希望从中得出些端倪。

    “邦谍卫至上到下,都已忘了原本的姓名,只有代号,若是大王不嫌,称我为左食一便可,”来人拱了拱手,坐在了俿啸林的下手石上,缓缓道:“邦谍卫左手食指,第一指节。”

    天山遁划分四部,名称各异,据说乃是昔日龙须虎命名,而邦谍卫却分成了两大部分,各自称为左手右手,其中左手的工作便是针对西州,右手针对东洲——各手又分为了五指,每一指中关键人物便以第一指节、第二指节、第三指节为名,如此便是代号,统一,却又能够区分,还颇具寓意。

    所以,此人的全称便是大周邦谍卫左手卫,第一指节部的辖领,代号左食一。

    “左食一么?”俿啸林心中稍稍有些吃惊,因为左食一这个名字他曾经在公文中见过,在邦谍卫中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只是不曾想面貌竟然如此普通,想虽如此,但面上却没有半点表示,只是略略点头,口中随意复述一遍,像是加深自己的记忆,毫无异样:“你们大周相援我罗刹军之事,汝可做主?”

    “大王放心,这个自然。”

    “好,那我便不兜圈子了,直接些,你们能给我们什么帮助,又想我们做些什么?”俿啸林微微眯眼,直接道。

    妖族都是直性脾气,这点左食一早已知道,倒也不怪俿啸林粗鄙,只是他想不到的是,这本来也是俿啸林心头希望的,装模作样,便是竭力像个真正的妖怪。

    “那我直接些——我们大周可以给罗刹军提供军需,其中包括兵刃三万件,各式攻城机关兽十架,粮食五十万石,以为大王的助力,”左食一微笑着道:“其中兵刃、粮草两项,若是需要还可以增加,但却要些时日。”

    好大的手笔!

    俿啸林这下明白了,为何羊牯回来寻自己说项,果然大周拿出来的东西不容小觑,还不说机关兽和兵刃,单单这些粮草到手,便能极大缓解军中的局面,让一切稳定下来。

    俿啸林沉吟片刻,“你们想要什么?”

    “我们可以源源不断的将粮食、兵刃提供补充,可有一节,便是希望罗刹军攻下乌鸡山后,能够分兵朝朱紫、狮驼两国进发,卷席各自区域,壮大发展。”

    “这不行!”羊牯一下子在旁边跳了起来,道:“分兵两国,你们这是要我们去送死么?”

    “送死?为何便是送死?”左食一微笑着道:“战胜之后,你们朝两国的进军已经毫无阻拦,侵入之地又是腹部,正好壮大声势,如何不好?非要朝着碧波潭去和万圣老龙王拼杀么?即便真要拼命,也可以去那里面逛上一逛,保证能将军队扩大十倍以上,届时掉过头来,光是人都能将碧波潭填平!”

    “但是你怎么保证我们不会把那两个国中的老妖引出来?”羊牯哼了声道:“狮驼国可不是碧波潭,三大国主各自据守一方,稍有动静便会引将出来,我们还有活路么?”

    “此节倒是不用担心,你们从乌鸡山进入之后,一路朝北都是青狮大王的地盘,他已经率军赶往了边境,领地内空虚无比,而且……”说到这,左食一稍稍顿了顿,才又道:“我们姬将军已经和青狮大王纠缠上了,绝对撤不回来。”

    “可是……”羊牯还想再说什么,可只说了两个字,便将目光投向了俿啸林,道:“大哥,你如何看?”

    俿啸林摆了摆手,却不与他分说,他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看起来果然如他所料,大周要的便是罗刹军能够给三大妖国制造足够的麻烦,所以不惜提供各种支援,而罗刹军本来的目的也是要通过朱紫国前往极西佛国,两者的区别只是一个要涉及狮驼国,一个不涉及,既然如此,为何不先答应下来,届时再看罗刹王的意思呢?

    “好了好了,此事不用再说,我看一切可行,便如此定了,只是——汝等第一批的资源粮草,何事能够到位?”

    “只要大王同意,三日之后,我等定然将粮草兵刃送到,而后源源不断,兵刃不论,但是粮草绝对管够,无论大王能够搜罗五十万、六十万,甚至百万妖族,只要能够在狮驼、朱紫两国中厮杀,我等粮草决计不限。”

    “好!”俿啸林两掌重重的击了一下,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回去等着了,但是话我要说在前面——虽然我们现在暂时同盟,可人、妖始终有别,若是大周人族侵入我之地盘,无论开战还是厮杀,我都绝不留情,毫无情面可讲。”

    “哈哈哈,那是自然,至少现在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不是么?”左食一笑道。

    双方很快将细节谈好,盟誓约定,然后分开归去,罗刹军得到了急需的兵刃粮草,以及攻城的机关兽,而大周人族,也增强了这一支妖族乱军的实力,使得他们可以更为剧烈的冲击妖族国度,给人族创造更多的时间。

    双方各取所需,双双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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