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辰冰

正文 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第8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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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对这太学的学生意见很多,可给他们评卷看文章,却比其他先生要认真得多,指望着多教一教,能出几个对国?家有益的栋梁之才。

    眼下,他将这卷子一翻开,先眼前一亮,因为字写得实?在漂亮,且卷面少见得干净,一气呵成,竟连个顿笔都没?有。

    严仲下意识地?去看署名,只见落款有一个红色小章,旁书?三个小字——

    萧寻初。

    第五十二章

    严仲看到这名字, 一怔。

    他?对“萧寻初”这三个字有印象。

    这不就那个萧斩石之子、今年整个梁城闹得?沸沸扬扬的?纨绔解元吗?

    严仲对浪子回头这种戏码没什么兴趣,虽说回头了总比一直不回头好,但相比之下, 他?更喜欢那种打从一开始就光明?磊落、勤勉努力的?学生。

    当然, 既然对方给他?递了卷子,他?还是会仔细看, 只?是别想光凭萧斩石之子这种身?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特殊待遇就是了。

    严仲拿起两篇文章, 抖了抖。

    他?先?看第一篇, 逐字逐句看完,表情没什么变化,反倒眉头皱得?更深一分, 有些不屑。

    他?将第一篇文章放到一边, 又去看第二篇。

    忽然,他?表情一变!

    这回,他?竟越是看到后面, 双目就控制不住地睁得?越大。

    书阁中的?其他?先?生本各干各的?事,忽地听到严仲那里传来一声巨响!

    众人被这惊雷一声吓到,不约而同地往严仲的?方向看去——

    只?见严仲手持文章, 不知何时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连椅子碰倒都未留意。

    此刻,素来不苟言笑的?严仲, 竟满脸不可置信的?惊喜与震叹交杂之色!

    *

    这日,秦皓一到太学, 便感到太学中的?气氛不同寻常。

    往日学子要么听课, 要么各自准备考试, 可是今日,所有人竟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 且全?都围着两份卷子,讨论得?热闹。

    秦皓略感奇怪,主动上前询问:“出什么事了?”

    “秦兄!你还不知道吗?”

    其他?学子对秦皓都很热情,见他?过来,便让他?走到中间?。

    一人解释道:“昨天下午,那个一向只?骂学生从不夸人的?严仲先?生,居然破天荒地对一个学生交给他?的?两份卷子大加赞赏!这可是十?年来第一次啊!

    “连书阁里的?其他?先?生都被严仲先?生夸人的?架势吓到了,好奇跑去看,结果竟都对那学生的?文章赞不绝口?!”

    “你说这种事,谁能不惊奇?所以我们有人特意去将那两份卷子誊抄了来,现在?大家都在?互相传阅学习呢。”

    秦皓一听竟是那个出了名苛刻的?严仲夸了人,也十?分意外。

    他?问:“严先?生是夸了何人?今年新?入太学的?吗?”

    “这说来可就奇了,还真?是个名人!秦兄,你猜猜看是谁?”

    “……谁?”

    那人故意卖了个关子,停顿片刻,才道:“竟然是今年中了解元的?那个萧寻初!”

    “——!”

    秦皓绝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个名字。

    他?微微错愕。

    秦皓上前一步,问:“那两篇文章,可否也借我一观?”

    “当然可以!”

    那人大方地道。

    “我们正好都看完了,秦兄你拿去看吧!”

    秦皓向他?们道了谢,取过卷子,缓缓观读。

    谁知,才刚看了开头两三句,他?就愣住了——

    *

    “老严,你以前不是从来不夸人的?吗?这回怎么破天荒给了这么高的?评价?”

    严仲夸奖学生的?事情实在?太罕见,圈子本来就小,一群太学博士口?口?相传,很快就将消息传到了严仲的?好友同僚耳中。

    同僚听了也大吃一惊,连忙提着鸟兴冲冲地来看热闹。

    他?将两篇文章一看,也惊叹不已,啧啧称赞了一番,却又困惑道:“第二篇文章写得?很好,也是你喜欢的?风格,你会夸奖不难理解。但是第一篇文章不是你一向嗤之以鼻的?辞藻浮夸、卖弄文采之作吗?你居然也夸了?”

    严仲其实一向知道自己不招人喜欢,但他?也没想到自己只?是难得?夸了夸人,居然就引起了这么轰动的?效果,大家一听他?夸人都是匪夷所思的?样?子,搞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严仲梗着脖子,一副有理的?样?子道:“我以前不夸是因为他?们写得?不好,不能昧着良心夸,但这个学生写得?又没什么问题,我为什么不夸?”

    说着,他?捋了捋山羊胡子,说:“第一篇文章确实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是玄机其实不在?文章本身?,你们都没看出门道。”

    讲到此处,严仲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始解释——

    “这学生在?递卷子给我之前,显然打听过我的?喜好,知道我欣赏踏实务实、针砭时事的?文作。”

    “可是众所周知,先?前的?考试,考题偏重于诗文,以文采飞扬、用词考究的?卷子为佳作。”

    “这个学生之所以要请先?生帮忙评卷子,自然是想中第的?。”

    “现在?春闱改革的?事情还少有人知道,考生们若以过去十?年的?思路作卷,自然会认为第一篇文章更符合考试要求,更容易得?高名次。”

    “他?实则是希望我评第一卷 ,但若只?递第一篇文章给我,无疑又会被我骂一顿,会被我认为这又是一个只?重考试技巧、文章虚有其表而无实质之辈。”

    “所以他?才特意又写了这第二篇!为的?是告诉我,我所想要的?东西,他?并非写不出来,我所想的?事,他?也想到了。只?是他?仍然需要应试,所以才将两篇文章一起给我,好让我打消偏见,从两个角度都给他?意见。”

    同僚听得?啧啧称奇:“原来如此,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巧思,让你这样?的?棒槌也对他?称赞有加,实在?有前途。”

    同僚又去看那学生的?署名,眼前一亮,道:“萧寻初,还是那萧斩石之子!这感情好啊,将军之子,想来必是个主战派!若是将来进了朝堂,许会是我等助力!”

    严仲捋着胡子未言。

    实际上,他?也有所意动。

    严仲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他?忽然十?分理解那些将看重的?太学生收作门生、甚至将女儿?嫁给对方的?同僚,原来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的?年轻人,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指导对方,为对方引路。

    他?讨厌拉帮结派之行,以前也从未遇到看得?上眼的?太学生,可现在?,他?却忽然想,若只?是建立师生关系,而不与对方一同做不正之举、勾结作恶,其实并不违背他?的?原则。

    ……或许,此生收一个真?正的?弟子,也不错吧?

    *

    数日后,谢知秋主动去找严仲先?生,想要讨论她先?前交给对方的?两篇文章。

    她本是想要一些具体的?建议,与先?生探讨完就离开。

    谁知,她真?正见了严仲之后,这严先?生没有立即开口?,反而用一种审视的?视线,上上下下将她扫了一遍。

    随后,严先?生肃道:“关于你的?文章,要聊的?事情有点多,在?太学里说怕耽误正事。这样?吧,我明?日没有讲习,你到我家里来一趟,我们慢慢说说。”

    谢知秋听到这里,稍有愕然。

    太学的?先?生往往要与学生关系十?分亲近,才会让学生到家中拜访,若到这个地步,师生关系往往也超越了一般的?太学博士和太学生,更类似于师徒之情了。

    谢知秋之前之所以会选中严仲帮她评卷,一来是因为得?到尽可能客观的?评价,二来就是因为严仲甚少与太学生有密切的?交流,是个独来独往、不喜欢太学中师生之间?拉帮结派风气的?人。

    据谢知秋所知,严仲之前也从未邀请过学生去他?家。

    现在?对方此举,稍微偏离了她的?打算。

    但严先?生已经相邀,而谢知秋也确实想知道自己的?文章还有哪些可改进之处,心想凭严先?生的?性格,或许未必是招揽,就算真?是招揽,她应该也有拒绝的?余地。

    如此一考虑,谢知秋便打消大半后顾之忧。

    次日,她乘坐马车,来到严府。

    严府没有门房,只?有一个老仆人守在?门前等她,对方一见谢知秋来,忙为她引路。

    谢知秋随老仆入内。

    从一个人住的?地方,其实可以看出主人的?为人处世?。

    严仲所居之处,相比较于与他?同品级的?官员,可谓十?分简陋。

    府上只?有几?间?不大的?屋子,墙面朱漆早已斑驳,不少屋子的?房顶瓦檐也坏了,室内竟放着盆盆桶桶,来接从屋顶落下的?雨水。

    太学博士好歹也是六品官,偶也会得?学生送礼,若非不义之财分文不取,日子绝不至于落得?如此清贫,竟连修缮屋子的?余财都没有。

    几?间?房舍中,唯有书房一间?看上去还算完善,至少顶瓦是新?铺的?,应当不至于漏水。

    谢知秋被领到书房前,还未敲门,里面便传来严仲与他?人交谈的?声音——

    “你看他?这两篇文章,写得?真?是好啊!两篇风格截然不同,却各有长处,皆一气呵成,且能切中要害、窥事物?之本质,对世?事的?洞察可谓了得?!”

    “这才是我方朝的?男儿?应该写出来的?东西!”

    “近几?年,梁城的?风气甚为不正,多少人整日沉溺酒色财气之中,安享眼前之乐,吹捧什么才女谢知秋,倒将国仇家恨抛诸脑后,推崇轻浮肤浅的?靡靡之风!”

    “而这个萧寻初,我之所以欣赏他?,其实文章写得?好不好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这份诚心,在?如此急功近利、人人贪图享乐的?环境中,仍能脚踏实地,坚守一份初心,实在?难得?啊!”

    谢知秋步伐一定,停在?门前。

    老仆人大约是年纪大了耳背,没听见书房里的?话,反而弓着背疑惑地问他?:“萧公子,怎么了,何不进去?”

    谢知秋微微回神。

    她目色沉了沉,但并未动摇。

    像这种话,她也不是第一次听了。

    若是年少之时,谢知秋难免为此伤心,但如今,她已经不会因为别人的?言论怀疑自己。她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完成目的?要紧,岂能被此阻住步伐?

    谢知秋敲了敲门,里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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