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书突然想起了,头一回在临安城中,瞧见张筠年的样子。

    他拄着拐杖,看上去腿脚十分的不便利,因为在冰冷的河水中,泡了许久。

    陈长歌身子骨弱,若是他们走水路南下,入水便能要了他的小命。

    “总之,那孩子抱到我这儿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气了。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怕不是林十一,也说不清楚。当时战况紧急,我让皮岭寻了个好地方,将孩子埋了。”

    扈国公说着,递给了陈望书一杯水,“因为你爹娘,以为长歌当年替太子死在了宫中。我便没有跟他们提过了,也省得他们徒增伤感。”

    “长歌没有了,靶子还得有。虽然玦儿还是玦儿,但他已经不单纯是玦儿了。”

    扈国公说到这里,陈望书彻底的想通了所有的事情。

    陈三叔同张筠年,为了送假太子,也就是陈长歌南下,半道上一个接一个,选择了断后。先是陈三叔,后是张筠年。

    他们两个都没有送到最后一程,是以,他们一直以为,如今长大的颜玦,就是他们当年送到扈国公身边的那个孩子,是太子。

    陈长歌年幼之时,同太子生得像,官家又给他易了容。是以陈三叔同张筠年,都并未生疑心。而等到大陈定都临安,一切平稳下来。

    扈国公夫人带着颜玦进城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了。张筠年以前官职不拔尖,进宫见小太子的机会很少,并不熟悉于他,孩子嘛,不都是唇红瓷白的样子,就算是有所怀疑。

    张筠年也会认为,是为了骗过扈国公夫人,让所有的人都认为太子是扈国公的亲儿子。

    但其实,扈国公夫人看着颜玦长大,怎么可能有天衣无缝的易容,让她一直都没有产生丝毫的怀疑。之所以天衣无缝,那是因为,颜玦本来就是颜玦,根本就没有掉包。

    而真正熟悉小太子的陈三叔,却是留在北地多年,等他回来,颜玦早就男大十八变了,鬼还认得出来。

    他怕不是还在心中暗暗崇拜先帝,看吧!天子生的儿子,果然就是人中龙凤,长得多好看啊!一点他爹的丑都没有继承,全承继了他娘的美貌了!

    就扈国公那种蠢驴,又怎么可能生得这么好看得儿子呢!

    陈望书想着,有些懊悔起来。

    龙生龙,凤生凤,她早该知晓,老姜家一族弱鸡,怎么可能生得出颜玦这种神功盖世的人来嘛!颜玦千真万确的,是扈国公的亲儿子。

    “我是没有瞧见过先帝,但这等人,遇到灭国之灾,那也是再正常不过了,知人不能善任,对于奸佞小人,譬如平王,仁慈得很,百般纵容,还放任他去边关,触摸到军权。”

    “对于忠臣,百般掠夺,枉顾人伦。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效忠的?”

    陈望书说着,冷笑出声,“平王该死,先帝也该活。”

    “我小弟长歌,那会儿才大多岁数,纵使他身子骨弱,本有就有早夭之相,可他也是我阿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日日汤药伺候,小心翼翼的养大的。”

    “太子的命就金贵一些吗?凭什么,就要拿我小弟的命,去换他的命呢?亡国太子,算个屁的太子!”

    先前她同颜玦推测前事的时候,她已经十分的气愤了,可知晓猜测都是真的,陈长歌已经死了,她方才真情实感的,为那个孩子不值起来。

    在她模糊的记忆里,那个白白嫩嫩的孩子,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水汪汪的。他坐在桌案前,乖巧的看着书,见到陈望书,会装成小大人一样行礼,软糯糯的唤上一句阿姐。

    李氏信了将他当做女孩儿好养活,时常给他梳着两个包包头,上头还攒着小珠子。

    她甚至回想起来,在那时候,李氏唤小弟,不是唤他唱歌。

    而总是叫他平安。

    不是小名,也不是字号,不过是一个母亲,最为朴素的心愿罢了。

    陈望书没有办法想象,当初李氏是怎么舍得,叫陈清谏将小弟抱进宫去,换得太子一条命来的。她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

    “还有你,你因为背叛官家,同平王走了一道,心怀内疚。你若是内疚,把自己的脑壳割了,献给官家,亦或者忍辱负重,护着小太子一辈子,那我敬你是英雄。”

    陈望书说着,更加愤怒起来。

    不是她这个偏心眼子,陈长歌于她而言,这是记忆中一个可爱的孝子;可是颜玦不一样,颜玦是同她朝夕相处之人。

    她亲眼所见,颜玦被人追杀,身上全是血的样子。  若是他真是太子,该受着这些,也就罢了,现在知晓,他不过是替人受过,简直令人难受至极。

    “那时候颜玦才几岁,你对得起女郎中么?她拼了命也要生下来的孩子,唯一的一个孩子,你就把他推出挡箭。任由他生活在刀山火海中,不闻不问。”

    “我不信你不知晓,夫人欺负他,临安的人都嘲笑于他,刺杀他的人,比过江的鲫鱼还要多。他只能够靠装疯卖傻的,平安长大。”

    “他能活到今日,还没有长成一棵歪脖子的树,纯粹是女郎中在天之灵庇佑。”

    陈望书说到这里,声音弱了下来。

    在书中,一辈子都水深火热的颜玦,最后也没有讨到好,年纪轻轻的,便早早的去了,成了男主角的踏脚石。

    她简直为他觉得,太不值得了。

    扈国公愧疚的低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苦笑道:“我这一辈子,都在做错事。就在我允许林十一在玦儿身边的时候,我就又错了一回。”

    “玦儿,我对不住你,我实在是没有什么脸,见你阿娘。我只能够暗中……”

    “我……”

    他说着,有些语塞,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下来。

    陈望书伸出手来,在桌子底下,握住了颜玦的手。

    颜玦微微一笑,反倒安抚起她来。

    陈望书鼻头一酸,手握得更紧了些,“旁的不说,你想过没有。林十一迟早有一日,要回到太子身边去,那么,你们原本打算,将颜玦置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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