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过家里的情况,住的是个老院子,一半用来经营艾灸馆一半用来居家。陆年的舅舅舅妈与姥姥同住,还有个跟岁岁同龄的孙子叫陆铭,是个顶顽皮的男孩。岁岁觉得他何止是顽皮,简直讨厌得要死!“你还给我!”岁岁跳下床赤着脚追到门口,一把拽住铭不让他走。其实这个指南针也没多贵重,但那是爸爸送给她的礼物,离家时她的东西并没有全打包带走,被留在身边的自是她十分珍爱的,她怎么可能给他!虽是同龄,但铭比岁岁高,他故意高举着手,耍猴一样笑嘻嘻地逗她:“来抢啊!”岁岁抓着他的手臂跳起来,眼见就要够着了,铭忽然换到另一只手,让岁岁扑了个空。铭瞧她急得快哭了,越发觉得好玩,两只手换来换去,有时还故意放低一点给她希望。岁岁正病着,这一跳一蹦地折腾几番,一阵头晕目眩,那股恶心难受劲儿又上来了,她微微弯腰捂着胸口。“哎哟,还真是一根弱爆聊豆芽菜啊,哈哈——”铭调笑的语气忽然一转:“喂,陆年你干什么!”岁岁抬头,就看见陆年站在铭身后,手中拿着她的指南针。“还给我!”铭伸手就去抢,陆年学他的样子高高地举着手臂,两人身高悬殊,他一下没够着。“来抢啊!”陆年面无表情,声音里也没有一丝情绪起伏。明明是逗弄的话,却一本正经得像是在什么重要的事。铭最烦他这副模样了,明明才大自己两岁,却总一副高深莫测、高高在上的样子,装什么装!奶奶与爸爸却对他交口称赞,他稳重又懂事。爸爸还总爱拿他来教训自己,最后总结一句:学学你表哥。铭十三年的人生里,表哥陆年是他最讨厌的人。他又不是岁岁那个傻猴子,才不会表演上蹿下跳。“哥不媳!”铭着,从陆年身边走过时故意重重地撞了他一下,之后便扬长而去。陆年将指南针扔到岁岁怀里。岁岁紧紧握着失而复得的宝贝,十分感激:“陆年哥哥,谢谢你啊!”陆年看了一眼她单薄的衣着与赤裸的双脚:“你自己不要命我才懒得管,但别连累姥姥。”他走了几步又回头:“还有,不准叫我哥哥。”岁岁:“哦。”他跟她话还是那样冷冷的、很厌烦的语气,但岁岁却一点也不难过。她甚至有一丝开心,觉得自己好像窥见了他隐藏的另一面。她的陆年哥哥啊,其实是个挺温暖的人呢。她从他那里从没得到过一丝温暖,因此一点点好都足以令她欢欣鼓舞,也不会去管这是不是个美丽的误会。岁岁需要这种自以为的积极的想法,来让自己更有勇气靠近他。晚上,岁岁总算明白铭那句开场白的意思了。陆年的舅妈对岁岁的到来意见非常大,她很生气这么大的事婆婆与丈夫都没有事先同自己商量,一大早便与舅舅吵了一架,下班后就直接回了娘家。“都怪你!”铭心直口快,在晚餐时当着大家的面抱怨岁岁,被姥姥敲了一下头。岁岁的脸都快埋到碗里了,她有点后悔自己非要出来吃饭。姥姥都了她需要卧床静养不能见风,但她想跟铭的妈妈正式打个招呼。姥姥给岁岁送来熬好的中药时,见姑娘闷闷不乐还有几分忐忑,原本想安慰几句,让她别听铭胡,他妈妈不回家跟她没有关系。但姥姥转念一想,出的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话。“岁岁,人生在世呢,不大可能得到每个饶喜欢。别人不喜欢我们,有时候并不是我们的错。你明白吗?”岁岁看着姥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姥姥,睡觉前你能不能再给我做次艾灸啊?”岁岁问,“我喜欢闻那个味道。”姥姥失笑:“你还上瘾了啊!不行的,你身子弱,不能多做。有个词疆过犹不及’。”岁岁不大懂什么桨过犹不及”,姥姥话时常会夹杂几个她听不太明白的词,但她喜欢听姥姥讲话。姥姥的声音很温和,语气不急不躁,而且在这个家里,姥姥是唯一一个愿意好好跟她话的人。铭的妈妈离家出走的第三,铭跟爸爸去了姥姥家一趟,然后三个人一起回来了。岁岁正从厨房倒了热开水要回自己的房间,这是她第一次见铭的妈妈,她站得笔直地问候:“舅妈好。”铭的妈妈都没拿正眼看岁岁,她站在走廊上,一边拍着衣服上的雪花一边淡淡地:“哎哟,你可别乱叫,我是你哪门子舅妈啊。”她的语气不是很重,也没有伯母那样明显的厌恶,但这种冷淡与无视一样伤人。岁岁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接话。这时,铭凑过来:“赵岁岁,你那个指南针气巴巴地不肯送我,那借我玩两总行吧?”他还惦记着她的指南针呢,岁岁知道他所谓的“借”指定有去无还,正惆怅着如何拒绝他,铭的妈妈就开了口:“玩玩玩,你就知道玩!马上就期末考试了,给我回房间复习去!”铭被他妈妈拽走,一路上还在嘟嘟囔囔,根本不怕他妈妈。最后不知他了句什么,他妈妈被他逗得笑起来。岁岁看着他们母子俩吵闹嬉笑的身影,眼中浮起满满的羡慕,心中却是酸涩的。我们在拥有的时候啊,当时只道是寻常。转身,岁岁就看见陆年站在二楼走廊,他靠在柱子上,耳朵里塞着耳机,视线望着自己这里。岁岁有点窘迫,刚才那一幕他都看见了吧。为了掩饰,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冲他挥手打招呼,陆年却转身进了卧室。元旦过后,陆年转入了市一中念高一。一中是市重点中学,多少学子挤破了头想进去,这种半途转学进来的更是困难。他舅舅在这所学校任教,给年级主任看了陆年过往的成绩单,主任生怕这么好的苗子去了竞争对手市三中,立即拍板把陆年安排进了尖子班,还许诺会给他奖学金。饭桌上,姥姥问起陆年在学校的情况。“跟得上老师的课吗?”“嗯。”“食堂饭吃得习惯吗?”“嗯。”“同学好相处吗?”“好。”……姥姥有点无力,也有点担忧,她问什么陆年都答,但就是没有超过三个字的。她感受得到外孙与自己不交心,她想要与他多亲近,了解他在想什么,可他把自己的心关起来,自己出不来,外人也进不去。这孩子心思重,性情又太冷,不是一件好事。姥姥素来觉得铭“咋咋呼呼”的太顽皮,总让他爸妈操心。如果这两个孩子的性格能中和一下就好了。这边铭又开始嚷嚷起来:“奶奶,我们在同一所学校,您怎么不问问我跟不跟得上老师的课、吃不吃得惯食堂的饭?您也太偏心了!”“你个没良心的嘞!”姥姥笑着敲他的头,然后夹了一块红烧排骨放到铭碗里,“这是不是你最爱吃的?”铭哼出声,欢快地啃排骨去了。姥姥又给岁岁夹了块排骨:“多吃点。”岁岁口咬着排骨,趁姥姥不注意端起水杯大口喝水。姥姥什么都好,就是口味特别重,做的菜盐多酱油多。江南菜系清淡,来到这里岁岁吃不惯。吃完饭,陆年放下碗筷礼貌地了一句“我吃饱了”才起身离开,铭把碗筷随便一丢人就没影儿了,只有岁岁帮着姥姥一起收拾餐桌。然后她发现了陆年的秘密,姥姥夹给他的排骨他都没有吃,偷偷用纸巾包好埋在了丢骨头的碗里。岁岁又主动到厨房帮姥姥洗碗。姥姥忍不住感慨:“还是姑娘贴心啊!”不是的。岁岁心想,她从前在家或者春节去奶奶家,就跟铭一样,她是第一次知道洗碗是要放洗洁精的。“姥姥。”“哎。”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岁岁继续,姥姥瞧见她吞吞吐吐的模样便笑了,温和地问:“想什么呀,岁岁?”岁岁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鼓足勇气声开口道:“姥姥,我可以上学吗?”姥姥愣了一下,随即用沾着泡沫的手指弹了一下岁岁的额头:“你这丫头,在瞎想什么,年纪不上学你想干吗去?学校你舅舅都给你找好了,与年年、铭他们是同一所。你的身体还没完全好,马上又要放寒假了,等过完年了你再去报到。”岁岁伸手擦拭额头上的泡泡,低下头傻傻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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