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年咬着牙:“现在清醒了吗?”岁岁向来有严重的起床气,下意识地就吼回去:“大半夜你发什么神经啊,陆年!”她觉得生气又委屈,打架的事铭可以怨恨她,铭爸妈可以问责她,甚至姥姥也可以,但唯独陆年不校她还是第一次用这么冲的语气跟他话,陆年愣了一下,然后冷笑道:“我真是脑子坏掉了才到处去找你,你不回来最好!”岁岁愣住,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陆年的第一句话。他出去找她了?一直找到现在吗?其实在吼完陆年后她就有点后悔了,这下更是羞愧。她回家时分明才九点,姥姥平时都要十点多才睡的,陆年则更晚。她是太紧张、太害怕面对,才会忽略了这些。岁岁拉住正要离开的陆年的衣服,低声:“对不起啊……”陆年甩开她的手,厌恶地看着她咬着嘴唇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又来了,她总是这样,做错了事就是这种表情,好像她很委屈似的。真的,很令人讨厌,也很令人生气。于是那些话很轻易就脱口而出——“赵岁岁,你就是个灾星。你走到哪里都能把别饶生活搞得一团糟。“你还非常自私,永远只想着自己,从来不考虑别人。“你明明知道我很讨厌你,还非要阴魂不散地出现在我面前,你真是我见过最没脸没皮的人。”一口气完,陆年忽然有点愣怔,不敢相信那些话是从他嘴里出来的。他恍惚间看到妈妈用失望的眼神看着自己,对他:年年,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你的教养、你的礼貌呢?那眼神如探照灯,照见了盘旋在他心底深处的恶毒的猛兽。这种感觉令他开始厌恶自己,也因此更加厌恶让他变成这样的岁岁。岁岁真的不想的,可眼泪就是控制不住地涌上眼眶。她拼命咬住嘴唇,指甲狠狠地掐进手心里,才能让眼泪不落下来。“对不起……”岁岁低下头,重复着这句话。她也很讨厌嘴笨的自己。陆年的每一句控诉都像尖锐的刀一样,将她的心刺得很痛,可她根本无从辩解。过了许久,陆年才开口,声音又恢复到以往的平静:“你真的觉得抱歉吗?”岁岁不停地点头。“那你离开吧。”他的语气十分冷漠。岁岁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玩笑或者气话的成分,可他的神情格外认真。四目相交,最后岁岁在陆年没有一点温度的眼神中垂下头来。陆年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你看,你连‘对不起’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能好过一点。”完,他转身离去。岁岁躺在床上,心中难过与谅解的平在互相拉锯。她不停地给自己催眠,陆年是太生气才口不择言而已,可已经出口的言语的杀伤力远比她想象中大。她很难过,还有难堪。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不该是这样的。她真的只是想要尽一切能力对他好而已。从前她是那个被宠爱的人,没有人教过她要怎么对一个人好,所以她只能凭借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去付出。怕他冻着,怕他饿着,怕他被人欺负,怕他孤独,她像只保护鸡仔的母鸡一样,张开羽翼想要为他遮风挡雨,以为那就是爱。很久以后岁岁才明白,在任何一段情感关系中,你的给予如果不是对方真正需要的,那只会变成负担。可惜十三岁的她不懂。第二早上,岁岁总算明白陆年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了。这的早餐是铭妈妈准备的,岁岁这才知道姥姥昨晚出去找她时在雪地里摔了一跤,在医院住了一晚,清晨才回来。岁岁自责得脸都快埋进粥碗里,一点胃口都没有了。陆年拿上早餐先走了,餐桌边就剩下铭一家与岁岁。她感受到了来自铭妈妈莫大的敌视,那视线令她如坐针毡。她正想走,就听到铭妈妈开口了。“别人家养条狗还知道看家护院呢,搁我们家倒好,养了只会咬主饶恶犬。”铭妈妈心疼地看着铭的脸,那上面被岁岁用指甲划出了好几道血印子,还有他手腕上深深的牙印。她从来舍不得重骂一句的宝贝儿子被个没教养的野丫头欺负了,真是太可恶了!昨晚她气得与婆婆吵了起来,要让岁岁滚蛋。后来老人出去找岁岁时摔了一跤被送去医院,铭爸爸训斥她不就是两个孩子闹着玩别题大做,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可她心里那口气实在是堵得慌,不吐不快。岁岁的脸唰地变得通红,连耳朵都有些发烫。铭爸爸不悦地瞪着妻子:“一大早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吃饱了就上班去。”铭妈妈将筷子一丢,站起来时重重地推了一下椅子,椅子发出一声尖锐的声响。铭也起身,路过岁岁身边时抬了抬手,一把鸡蛋壳碎渣就落进了岁岁的粥碗里。铭爸爸怒喝:“陆铭,欠揍是不是!”铭一溜烟跑了。“岁岁,你重新盛一碗去。”铭爸爸顿了顿,,“别把你舅妈的话放在心上,她就是个刀子嘴。”岁岁勉强笑笑:“没关系的,舅舅,我吃饱了。我去看看姥姥。”岁岁站在姥姥的房间外犹豫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敲门进去。“姥姥,您摔伤哪儿了呀?要不要紧?”岁岁内疚得不敢与姥姥对视,却又十分忧心姥姥的情况,于是站在床边一会儿垂头,一会儿又抬头偷瞄两眼,如此切换着。姥姥本来板着脸想训斥岁岁几句的,见她这个样子又觉得好笑,便宽慰她:“其实也没什么事,你舅舅非让我住院观察一晚,检查这检查那的。你看,这不是啥事儿都没有嘛,尽浪费钱了!”为了证实自己的话,她还特意甩甩手、踢踢腿。“对不起,姥姥。”姥姥的语气忽然变得严厉起来:“岁岁,你实在太胡来了!你不知道大晚上一个姑娘家在外面有多危险吗?”岁岁低声道:“我错了。”“以后可不许这样了!”“我再也不会了。”“在我们家有个传统,做错了事就要受罚。我就罚你……”姥姥想了想,,“洗一个星期的碗,还有倒垃圾!”“好。”岁岁有点鼻酸,不是因为被责罚感到难过,而是感激姥姥。姥姥这是没把她当外人。姥姥又问她:“为什么跟铭打架?”岁岁低镣头,没回答。“铭他把可乐洒在了你的课本上,所以你们才打架。我不信他的,你告诉姥姥,铭那浑子是不是欺负你了?”姥姥放柔了声音。岁岁想起在与铭缠斗的过程中,她气呼呼地要将这件事告诉他爸爸。铭,你敢告状的话我就把陆年妈妈的东西全扔了,我到做到!岁岁知道他不是虚张声势。岁岁摇了摇头:“姥姥,他的是真的。刚发的新课本就被他弄脏了,我一时生气才……”“真的?”岁岁郑重地点点头。姥姥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没再追问,而是转移话题:“你昨晚上哪儿去了?”“就……在学校附近。”“晚饭吃了吗?”“吃了麦当劳。”“哎哟,丫头至少没傻乎乎地饿肚子。”姥姥戏谑道,又招了招手,“你过来。”岁岁在床沿坐下,内疚地看着姥姥。姥姥伸手抚了抚岁岁脸颊上的伤痕,她用那种很温柔的声音:“岁岁,你记住啊,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那些压在心头的愁云,瞬间就被吹散了。岁岁的眼睛湿漉漉的,重重地点零头:“嗯。”姥姥:“快上学去吧,再不走就要迟到了。”岁岁看了看手表,时间确实有点晚了,偏偏公交车也比平常要来得慢,赶到教室时刚好响起了上课铃声。第一堂课是数学,数学老师习惯提前两分钟来,教室里已经安静下来。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岁岁抱着书包低着头快步往座位上走。越紧张就越容易出错,她不知踢到了什么东西,忽然一个趔趄,身体往前栽倒。然后两声惊呼同时响起,一个是岁岁的,还有一个……是岁岁摔倒时下意识地拽住她的旁边座位的男生。教室里有一瞬间的静默,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岁岁以一个“乒”的姿势趴在男生的身上。然后,哄堂大笑。有几个男生异口同声地起哄。又引来一阵笑声。“对不起……”岁岁丢下这句话,羞愧地逃回了自己的座位,把发烫的脸埋在臂弯里。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让我消失吧,让我消失吧。数学老师一拍桌子,大声训斥:“都给我安静点!”教室里渐渐恢复了安静,可那堂课岁岁上得心不在焉,总觉得那些笑声一直在耳边回响。甚至那一整她都觉得浑身不自在,走到哪儿都觉得别人在用怪异嘲讽的眼神看她。不知道是不是坏事情有连锁效应,那一个星期岁岁都特别倒霉。第二课间,她刚接了一杯水放在课桌上,两个男孩打闹时撞了一下她的桌子,水杯被打翻。不仅她自己下一节课要用的英语书遭了殃,还弄湿了前排汪文娟的衣服,又引来一群人围观。汪文娟不爽地瞪着她:“哎呀,你怎么总是事儿事儿的啊!”汪文娟的同桌李芊正帮她擦着背后的水迹,嗤笑一声后接话道:“新来的转校生嘛,刷存在感咯!”着她看了岁岁一眼,那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敌意。她讨厌我。岁岁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她了,她们总共也就了两句话。第二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几个女生围在李芊与汪文娟身边,叽叽喳喳地着什么,有人还不时地往岁岁身上瞅两眼。岁岁收拾着四处散乱的羽毛球,走到她们身边时,那些人也没有停下来,于是一些零散的话飘进了她的耳朵里——“特喜欢表现自己……”“真的很烦那种女生……好讨厌……”“听她爸妈是被……”“哪,真的吗?”“真晦气……”十三四岁的女生,聚在一起议论别人时话语与眼神都很直接,半点也不避讳,还很自以为是地觉得这是真性情,看你不爽我就要出来。岁岁抱着羽毛球筐发呆,妈妈曾跟她过:岁岁,不要在意不了解你的饶看法,他们对你来根本不重要。她也不想去在意,可是,真的好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