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代言情 > 应许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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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荒唐,伏龙塘派出所新大楼“募捐事件”被市公安局调查后,受其影响最大的是一个局外人——书记兼镇长的林炳辉。这就是典型的“邻居烧火做饭点了我家猪圈”。

    邹南粤的初衷是从中找出阮如璋的问题,结果一场调查下来,直接当事人阮如璋毫发无损,顺利晋升。阮如璋的三个手下受了几顿皮肉之苦和精神折磨,却也并无大碍。至于那几十个参与捐款的港商,邹南粤考虑到政治影响,更是没敢拿他们怎么样。唯独镇长林炳辉成了事件的替罪羊,一是他身为一个小小的镇长,擅自把土地批给派出所建楼而没有找上级单位报批确实属于越权行为;二是邹南粤在调查无果后必须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不然面子就掉地上了;三是在问话的过程中林炳辉在局里拍了桌子,把邹南粤搞得非常狼狈。因此,林炳辉的书记和镇长职务被拿下,降一级,做了副职。

    阮如璋心里明白,林炳辉被降职是彻头彻尾的替自己背锅。林炳辉越权批地确有其事,问题是这并非个案,也不是这几年才有的事。土地都是国家的,而国家这个时候不缺土地,事业单位或者公有企业需要使用土地,千儿八百个方往往跟当地基层ZF打声招呼就批了,更大的找上头报备一下也很快就能批下来。这是普遍现象,多少年来都如此,谁也没追究过有没有违规,怎么这一次就追究?而林炳辉跟邹南粤没有任何恩怨,被邹南粤打击,毫无疑问是受阮如璋牵连。

    在伏龙塘将近四年,阮如璋跟林炳辉并无私交,因为两人不是一路人。林炳辉年过五十,伏龙塘本地人,新中国第一代伞兵,六十年代早期因为身体伤痛从部队转业回来后由村里的民兵连长一路做到镇长,工作能力出众,但文化水平有限。如果不发生天大的意外,他这样的干部顶天了也就是个基层领导,不可能再上去了。阮如璋不一样,出身好、能力强、有文化、格局大,正经八百的国家栋梁之才,放到什么岗位都算锻炼,虽然半路落了单,但早晚会上去,跟林炳辉完全不是一个路子。两个人有着天然的心理距离,不可能擦出火花,接触仅限于工作层面。而在林炳辉这边,更是没必要跟阮如璋建立什么私交。首先,林炳辉非常清楚,自己这种半文盲的干部,能做到镇长已经是到头了,上蹿下跳没有意义。其次,阮如璋在龙踞官场是个受排挤的人,林炳辉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林炳辉是土皇帝,做镇长凭的是自身能力和群众支持,不是靠站队得来的,所以谁的脸色都可以不看。

    可现在的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阮如璋自知欠林炳辉一个人情,这人情必须记在心上,时机成熟后还必须还上。林炳辉莫名其妙被邹南粤敲了一闷棍,这梁子也算是结下了。这种背景下,两人结成同盟似乎是最好的选择。阮如璋看起来重新得势了,结盟后林炳辉也算是有了山头。林炳辉看上去失势了,但一个在基层大半辈子没挪过窝的干部,他的根扎得有多深、在当地的分量有多重,这不是一个职务头衔能轻易体现出来的。两人一旦结盟,互相呼应,邹南粤试图染指伏龙塘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因为有着共同的诉求,结盟完全是心照不宣的事。

    阮如璋第一次非公与林炳辉坐到一起是晋升后第四个月。覃长弓攒的局。孙维季来厂里了,赵守政在千鹿,打麻将三缺一,所以把林炳辉叫了过来。四个人一起在电器厂食堂吃的晚饭,喝了酒,却没有打麻将,因为林炳辉不会。其实另外三个人打得也不是很好,只是知道怎么打而已。也不常打,通常是赵守政在的时候才打上几圈,而且通常是赵守政赢。覃长弓房间里的那副麻将就是赵守政放在那的。赵守政热衷打麻将,而且精力过人,在龙踞建筑公司任职期间经常跟包工头们玩通宵,第二天还能精力充沛上一天班。

    由于林炳辉是新人,现场气氛一度热闹不起来,四个人都很被动,很难调起气氛。覃长弓在台上做报告可以吐沫横飞几个小时,那是工作。生活中他是个沉闷的人,几乎没有业余爱好。阮如璋是天生的政治家,习惯性惜字如金,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会亮底。孙维季是客人,又是女性,懂得分寸,不会喧宾夺主。林炳辉刚刚加入,还在适应,更不可能主动挑起话题。另外林炳辉也有点拘谨,虽然在这四个人当中他的行政级别不算低,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自卑的——覃长弓和阮如璋是精英,孙维季背景强大,他林炳辉骨子里还是个农民。

    眼看着自己攒起来的局要流产了,覃长弓尴尬地笑了起来,说赵守政要在这就好了。

    阮如璋会意地笑。

    孙维季也笑了起来,说老赵就是个兵痞,也不知道他那样的家伙是怎么当上总经理的。

    覃长弓说这你就不懂了,建筑公司一把手还真就只有他那样的人能拿得起来,手下管着几十个草台班子,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手腕不强硬服不了众,嘴巴不脏镇不住场面——老林,你跟赵守政熟不熟。

    林炳辉说在一起吃过几次饭,不算熟,我觉得人还蛮客气。

    阮如璋说那不是真正的他,以后聚会你也一定要到,跟我们几个在一起的那个赵守政才是真性情的赵守政,到时候我给你们引荐。

    林炳辉说你们四个正好凑齐一桌,我就不来了罢。

    覃长弓说老林,在我们几个面前就没必要端着了,不想交你这个朋友今天就不会叫你过来喝酒,就算喝也不会把你叫到我的食堂来喝,这多寒酸。

    阮如璋说老覃说的对,公是公私是私,老林,往后在一起就随意点,好罢。

    老林说没有没有,几位,我的意思是五个人打不了麻将,就是这个意思,没别的意思。

    孙维季说四个人也打不了啊,你之前不是说你不会么。

    覃长弓说对嘛,还非打麻将不可啊,五个人有五个人的玩法嘛,吃吃饭喝喝茶扯扯淡也很好嘛。

    林炳辉说是是是,你们不拿我这个土包子当外人,今后就是朋友了——对了,还有姐妹。

    孙维季说来,林大哥,妹妹再敬你一杯。

    结果林炳辉酒量根本不行,八两白酒下肚就醉了,酩酊大醉。覃长弓叫了两个厂里的年轻职工才把他架回家。

    散丑,阮如璋问覃长弓,跟林炳辉平时接触多不多。

    覃长弓说因为厂里用地的事,接触挺多,这个朋友可交。

    阮如璋说第一次就喝懵了,是不是有点太那个。

    覃长弓说农民嘛,真性情出来了嘛,你不能苛求什么人都像你一样收得住嘛——再说了,你难道希望这个小圈子里有两个阮如璋,那就太没意思了。

    孙维季说水平可能有限,但人应该是实在人——长得就实在。

    覃长弓说是嘛,连小孙都看出来了嘛,你还担心什么。

    孙维季说覃厂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连我都看出来了啊,看不起我孙维季啊。

    覃长弓说不能够,这里就你富得冒泡,谁敢看不起你啊——怎么,每次过来都住酒店是不是太破费了,要不我叫人在厂里给你收拾个宿舍,以后过来就住宿舍里,绝对的副厂长待遇。

    孙维季说别那么麻烦,我还是习惯住酒店,方便——阮副局长,今晚又得搭你的顺风车噢。

    覃长弓说做老板就是潇洒,我们住次酒店还得打报告。

    孙维季说要不你也下海啊。

    覃长弓说没你这个魄力啊。

    阮如璋说上车罢——老覃,我们走了。

    覃长弓说开慢点,你今天也没少喝呢。

    孙维季说覃厂长,记得我白天跟你交待的,赶紧把成都的售后服务站搞起来,掉了链子我可找你噢。

    覃长弓说记着呢,走罢。

    回市区的路上,孙维季突然问阮如璋,说阮副局,有个朋友我考虑介绍给你认识,有没有兴趣。

    阮如璋说可以啊,什么朋友。

    孙维季说北京的,现在人在龙踞,就安排在明天晚上罢,一起吃个饭,行不行。

    阮如璋说生意人。

    孙维季说算是罢。

    阮如璋说什么叫算是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搞得那么神秘干什么。

    孙维季说中央首长家的公子。

    阮如璋说你跟他熟么。

    孙维季说这类人,你不能简单的说跟他熟不熟,他想跟你熟就熟,他不想跟你熟就不熟——前面找个地方停下车,我下去方便一下,刚才在厂里忘了。

    方便过后,回到车里,孙维季说我可只告诉你,在老覃面前我都只字未提。

    阮如璋说我刚才还在想,你为什么没把这事告诉老覃呢。

    孙维季说没必要嘛。

    阮如璋说你怎么就认为对我有必要呢。

    孙维季说我怎么认为的你就别管啦。

    阮如璋考虑了一下,说那要不就见个面罢。

    孙维季说那我就去安排哦,明天一起吃晚饭。

    阮如璋说小孙,这类朋友你认识不少罢。

    孙维季说瞧你说的,这类人本来就不多,我能认识一个半个就了不得了。

    阮如璋说我深表怀疑,你小孙什么人我也有所耳闻。

    孙维季笑了起来,说阮副局,你不会是调查过我罢。

    阮如璋说哪敢,耳闻,耳闻而已。

    孙维季说那你说说,你都耳闻了些什么。

    阮如璋说也没什么,全是你的好。

    孙维季说不能够罢,真的全是我的好。

    阮如璋说全是你的好。

    孙维季说不能够。

    阮如璋说难道你有不好的。

    孙维季笑着在阮如璋肩上打了一下,说真坏,你们几个人里其实就数你最坏。

    阮如璋说没有没有。

    孙维季说就是,老覃是绝对的好人,赵守政是坏在嘴上,你是真坏。

    阮如璋说是么,你这么看。

    孙维季说我就是这么看,你能拿我怎样,呵呵呵。

    阮如璋说我怎么觉得自己不错呢,难道我误判啦。

    孙维季大笑,说能觉得自己不错的人能是好人么。

    阮如璋也笑。

    笑过之后,两人发现突然接不上前面的话题了,车里的气氛很好,但就是不知道说点什么。过了很久,阮如璋感觉到自己握着变速档的手跟孙维季的手碰了一下。阮如璋没在意。接着又碰了一下,阮如璋依旧没在意。可接着又碰了一下,跟前面两次一样,碰到的是孙维季的手背。孙维季的手本来就瘦,手背更是没肉,碰一下还咯得有点疼,而且冷冰冰的。连着几次碰撞,阮如璋的脑子迅速运转了起来,联想到刚才在路上孙维季下车方便那件事,马上意识到她是有备而来—— 一个平日如此收得住的女人,竟然会在路边野地里小便,而且身边还有一个并不是她丈夫的男性朋友,她有那么憋得慌么?如果不是别有他意,她即使憋出尿毒症,也绝不会干出这种跟她的形象完全不相符的事。想到这里,阮如璋不露声色把手从变速档上往自己这边挪了挪。阮如璋清楚,跟孙维季绝对不能有复杂的关系,首先自己有家庭,另外自己还有前途。何况孙维季是有备而来,这样的人惹上就跑不掉。

    孙维季确实有备而来,见阮如璋毫无回应,还试图躲开,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手搭在了阮如璋的手背上。阮如璋感觉到了,孙维季的手真的很冰冷,似乎一点温度都没有。

    阮如璋心里挣扎了一下,提醒孙维季,说小孙,把手挪一下,我不好换挡。

    孙维季没有接话,把脸扭过一边,笑着。孙维季明白,自己的手已经放在阮如璋手上了,这个时候要是露怯,不但目的没有达到,而且还尴尬,既然如此,不如就这样放着。

    阮如璋清楚孙维季铁了心,所以也没必要含蓄了,说小孙,你前面说的那人明天我还是不见了,我突然记起明天还有事,错不开时间。

    孙维季说什么事。

    阮如璋说局里开会。

    孙维季说要开到晚上。

    阮如璋说不好说,经常开到很晚。

    孙维季说那你在路边停车。

    阮如璋说还没到呢。

    孙维季说我打个车,前面你也不顺路,经常麻烦你不好意思。

    阮如璋说不麻烦。

    孙维季说靠边停罢,我就在这下。

    阮如璋说这里怎么停,人迹罕至的。

    孙维季说阮副局你就靠边停罢,啰嗦。

    阮如璋无奈,只能先把车靠路边停了下来,说小孙,没必要发脾气嘛,你看得起我阮如璋,我打心里感谢,我们可以好好做朋友嘛。

    孙维季说我没有哇,我哪有。

    阮如璋说你就是发脾气了嘛。

    孙维季说好罢,我承认,我不高兴了。

    阮如璋说没这个必要嘛。

    孙维季说我不是因为别的生气,我是气你把公事私事混为一谈。

    阮如璋说我没有嘛。

    孙维季说你不承认,你不承认是不是。

    阮如璋说好罢,既然这样,我承认好了,那我接下来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孙维季说你问。

    阮如璋说你为什么把那人介绍给我认识,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能不能跟我交个底。

    孙维季说你想听实话是么,那我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你,第一,我知道你有能力,可你光有能力还不够,你还要有朋友,而我正好有朋友;第二,我的朋友接下来在龙踞会有大动作,需要在当地找一个可靠的人,所以我才在你们中间搭桥。他不是一个人,他们是一个群体,每一个都直通中南海,你作何选择,你自己思量;第三,将来你上去了,我也多个靠山,何乐而不为。说到这里,孙维季盯着阮如璋,说我已经够坦白了罢,你还想知道什么,你尽管问。

    阮如璋说你那个朋友有没有见过张小园张总。

    孙维季说据我所知没有——也没有这个想法。

    阮如璋说能否多说点。

    孙维季说两代人了——不需要我说的更清楚罢,再说我就要犯错误了。

    阮如璋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从目前来看,孙维季说的应该是实话。确实,这条线搭上了,自己如虎添翼,邹南粤甚至周澎都不再是对手。可万一这条线搭错了呢?这几十年来,从中央到地方,政治人物之间你方唱罢我登台的戏码还少啦?搭错了怎么办!不搭么?那就只能自己慢慢熬了。面对这种情况尤其要冷静,绝对不能急躁。想到这里,阮如璋反手握住了孙维季的手。

    阮如璋的这个反应让孙维季百思不得其解——之前上赶着贴过去,他躲开,现在又反过来主动了,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阮如璋欣赏着孙维季的手,说小孙,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孙维季说我属蛇。

    阮如璋说五三年的。

    孙维季说嗯。

    阮如璋嘴里“啧啧”两声,说不愧是搞艺术的,这双手长的真好,又柔软又纤长,保养的也好,光滑透亮,好像涂了层猪油。

    孙维季说什么猪油,是“百雀羚”——哎哎哎,阮副局,现在是聊这个的时候么,你怎么心不在焉啊。

    阮如璋说没有,你容我回去考虑考虑。

    孙维季说你还考虑什么啊,这种机会可不是想有就有的,你错过了可能这辈子再遇不上了。

    阮如璋说嗨,不还有你么。

    把孙维季送到酒店楼下,等孙维季下车进了酒店,阮如璋开车飞奔回了伏龙塘派出所。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安玉柱和石明都已经睡下了。阮如璋也管不了这么多,敲开两家人的门,硬生生把两人从床上叫了起来。

    安玉柱说阮局,出什么事了。

    阮如璋说没出事,能不能往好里想,能出什么事。赶紧穿衣裳,带上工作证,跟我去趟市里——穿便装。

    石明说现在。

    阮如璋说要不等天亮罢——可不现在么。

    两人不敢再问,回到宿舍换上便服带上工作证就跟阮如璋上了车。三人飞奔往市里赶,阮如璋在车上交代了一下工作:抄一份“龙踞酒店”最近两个礼拜入住的客人名单,姓名、年龄、户籍、房号,全部搞到手。听到这里,两人顿时不由得紧张起来。任务倒不难,不过抄一份酒店入住客人的名单而已。可问题显然不会这么简单,三更半夜,阮如璋如此着急,可以猜到绝非小事。加上穿着便衣,又是跨区域作业,可见这又不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阮如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两人又不敢多问,只能是硬着头皮听命。

    回到孙维季入住的酒店,放下安玉柱和石明,阮如璋把车停在百米之外的路边,坐在车里目不转睛盯着酒店大门,焦急的等着两人从里面出来。时间过去一个多小时,两人终于出来了。此时是深夜,天气并不热,可回到车里的两人额头上却虚汗淋漓。

    阮如璋明知故问,说有这么热么。

    安玉柱说不热。

    阮如璋说不热哪来的汗。

    石明说大厅里不时有人进出,工作人员也问东问西。

    阮如璋说还打过仗的人呢,就这点出息啊,让我怎么放心得下——名单到手了么。

    安玉柱把厚厚一沓纸交给阮如璋,说最近两个礼拜入住的客人,都在这上面。

    阮如璋说没落下罢。

    安玉柱说一个不落。

    阮如璋大致翻了一下手里的纸,基本上信息都抄写清楚了。阮如璋说你们就近找家招待所住一夜,明天一早回所里。

    石明说你不送我们回去啊。

    阮如璋说我送你屁股上一脚,都三更半夜了,我不要休息啊。

    安玉柱说我出门身上没带钱。

    石明说我也没带,我哪知道还要在外面过夜。

    阮如璋说出门不带钱,这个习惯非常不好,以后要改。说着,阮如璋从身上掏出十块钱递给安玉柱,说够不够。

    安玉柱说我没住过招待所啊,不知道啊。

    石明说我饿了,想吃个宵夜。

    阮如璋说要吃就吃好。说着,又掏了十块钱给石明。

    等两人拿着二十块钱下了车,阮如璋也开车回了家。

    听到外面开门声,安慧真从床上起来,睡眼朦胧来到客厅,说阮如璋你还知道回来,这么晚干什么去了。

    阮如璋说去伏龙塘了,吵醒你了。

    安慧真说那也不能这么晚罢,都两点多了——还喝酒了。

    阮如璋说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好了。

    安慧真把脸凑到阮如璋胸口深呼吸了两口,说嗯,孙维季也在那。

    阮如璋笑了起来,说你真有意思。

    安慧真说阮如璋,别怪我没提醒你哦,要注意影响,那女人你最好跟她保持点距离,别到时候羊肉没吃上惹一身骚。

    阮如璋说瞧你这话说的,我家有贤妻,何必惦记外头的羊肉。

    安慧真说呵呵,油嘴滑舌。

    阮如璋说慧真,你困不困。

    安慧真说怎么了。

    阮如璋说困了就进去睡觉,不困我想你帮我参考参考。

    安慧真说什么事,说来听听。

    夫妻二人在客厅坐下来,阮如璋把手里的纸递给妻子,说这里面有个人物,北京过来的,其他的我就不多透露了,你现在就用你女人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我见还是不见。

    安慧真说见啊,干嘛不见。

    阮如璋说慧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哦。

    安慧真说你不是让我凭直觉么,我的直觉就是见。

    阮如璋说讲讲你的依据是什么。

    安慧真说直觉嘛,哪来的什么依据,有依据就不叫直觉了。

    阮如璋说有道理,听老婆话吃饱饭,那就见一面。

    阮如璋当然不至于这么草率,征求妻子的意见不过是寻求一个心理安慰而已,真要拿它当行为准则,还真没这么想过。

    而安慧真说见,也绝对不能简单地看作是女人的直觉,更应该是对丈夫的精神支持。夫妻十来年,丈夫是个什么物种,安慧真比谁都清楚。他就是一个政治动物,不贪钱财,不好女色,不图享乐,只对权力情有独钟。他就像一只小蜜蜂,在政治的花丛中孜孜不倦的采着蜜,叫他放弃权力,无异于拔掉蜜蜂屁股上的刺,他是活不了的。他说北京过来一个人物,安慧真下一秒就明白这个人物对他意味着什么,不然他绝对不会说,所以安慧真也不能打击他。至于前面是万丈深渊还是康庄大道,安慧真都选择跟他一起面对,这在当年嫁给他的那天就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安慧真心理的强大不是外人能理解得了的,嫁给阮如璋后遭遇的变故对她而言不过是小风小浪而已,当年在娘家经历的那才叫大风大浪,父亲一会儿上台,一会儿下台,一会儿东山再起,一会儿又关了牛棚,一会儿官复原职,一会儿又靠边站,母亲发疯,大哥自杀,等等此类,这一切的暴风骤雨过后,一颗少女的小心脏早练成金刚石了。

    阮如璋坐在客厅里对着那份从酒店抄来的客人名单研究了一晚上,却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阮如璋用的是排除法,首先把名单中来自北京的客人摘出来,有三十几人。接着把这三十几人的年龄做一个划分,孙维季说对方是中央领导家的孩子,那么对方的年龄应该在二十岁至五十岁之间。然后是性别,女性排除在外。最后是房号,既然是首长的孩子,入住的肯定是高级套房。也就是说,对方的初步画像应该是这样:住在酒店高级套房的北京籍中年或者青年男子。名单里完全符合这一标准的客人有三个,但是首长孩子的可能性都可以排除,因为三个人里一个姓“单”,一个姓“金”,一个姓“付”,而中央首长当中没有这三个姓。

    不死心的阮如璋推翻之前的研究,把研究面扩大,结果却一样,名单里没有一个有嫌疑。阮如璋认为,孙维季应该不大可能说假话,肯定是自己的方向错了。难道对方住在别的酒店?可能性不大,“龙踞酒店”作为龙踞声名远播的涉外酒店,是海内外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入住的首选。那么对方是不是住在自己的别墅里?可能性也不大。中央首长们在龙踞确实有专门的别墅,但都是度假和疗养才入住其中,绝大部分时间别墅里是没有首长的,因为首长们多数时间在北京。首长或者他们的家人什么时候住进了别墅,身为公安局副局长的阮如璋肯定在他们动身来之前就接到消息了,因为公安局要负责首长和他们家人的安全工作。除此之外,首长的孩子还有哪里可以落脚呢?身份如此特殊的人不可能随随便便找个地方落脚,肯定是在一个特殊的地方。阮如璋绞尽脑汁琢磨,直至天亮才恍然大悟——部队招待所。

    阮如璋发现自己熬了一整夜干了这辈子最蠢的一件事。说它蠢,一是没有任何收获,二是最应该首先想到的,偏偏到最后才想到。其实把整件事捋顺了再来研究,很容易就能想到部队招待所——中央领导的孩子在龙踞,这个消息是谁告诉自己的?孙维季嘛。孙维季最早的身份是什么?军人嘛!她最铁的人际网络在哪里?军方嘛!她跟对方是朋友,而且可以向对方引荐自己,说明两人关系非比寻常嘛,也就说明这个朋友十有八九有军方背景嘛!这个朋友到了龙踞,落脚地点首选当然是部队招待所嘛!

    那么,这个朋友又会是谁呢?要么,他的首长父亲曾经在当地军区任过职;要么,他自己曾经在当地军区呆过。前者可以排除,因为曾经在当地军区任过职后来去了北京的高级领导不是已经打倒了就是退居二线了,没有一个至今还手握实权。那么,曾经在当地军区工作过、现在又下海经商了、他父亲还是中央首长,符合这三条标准的人究竟是谁,阮如璋猜到这里就猜不下去了,因为毕竟没在部队呆过,不清楚这个系统里的人事。

    一夜未眠,接下来的整个白天阮如璋依旧思维活跃。这个人是谁,已经不用猜了,因为猜不到。在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的情况下,要不要去见他,这才是阮如璋考虑的。千万不能以为只是见个面吃顿饭而已,事情完全没有这么简单。它不是朋友之间的见面,也不是简单的应酬。它是见面双方(三方)各自都有明确意图的一次接触,说得直接一点就是利益交换。接触后双方能达成一致当然不错,可是,如果没有达成一致,那处于劣势的一方就要小心了,因为你可能见了你不该见的人,可能听了你不该听的话,而阮如璋明显是劣势一方。另外,这显然也是一次信息完全不对等的见面,阮如璋对对方还一无所知,对方对阮如璋的底细应该已经查了个底朝天。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据孙维季透露,对方不考虑见张小园。张小园作为龙踞直接听命于中央的人物,对方竟然不考虑去见他,这说明什么问题,这就说明对方要绕开张小园另起炉灶。如果真是如此,阮如璋一旦跟对方见了,就等于直接上了船,没有任何转身的机会了。到时候阮如璋能不能左右局面?最后会不会失控?既然如此,干脆不见好了,不见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阮如璋又很难做到不见,正如孙维季说的,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下班后,阮如璋选择了遵从妻子安慧真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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