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

    陆长仙陪着杜鹃爬上靖远城头,眼望着一名名早已疲惫不堪的兵士,默默无声的收敛着那一具具早已在血泊中浸染,早已分辨不清面容的同袍尸体。

    这座早已被战火侵袭,满是疮痍的城池,在战火中又一次坚守了下来。

    “旗蛮如此不分昼夜的疯狂猛攻,这是不拿下靖远承绝不罢休。城破应该就在这一两日了,若无援兵,再坚守下去,也只是徒增兵士伤亡。”陆长仙微微摇头,叹息一声道。

    陆长仙这等道门中人,也动了恻隐之心,更何况杜鹃终是一女子。

    早在爬上城头之前,她的眼圈就早已通红。

    但听了陆长仙的话,她还是摇头,深吸一口气道:“靖远城是我军在苏北战线的最后一道屏障,靖远一失,旗蛮便可一马平川,直入苏北腹地。到时不但苏北沦陷,苏南也将被旗蛮两线夹击,坚持不了多久。”

    陆长仙略默:“缺兵短粮,又不见后援,方帅便再是坚守,也不过多撑片刻。”

    “能多挡旗蛮一时,就能为国朝多争取一些时间。旗蛮之所以如此猛攻,是因为新帝登基了,那联军开赴战场已是指日可待,他们也在抢时间,要趁着国朝全面出兵之前,拿下苏北苏南二省。”杜鹃道。

    陆长仙显然有些悲观:“此处战事如此危急,朝内却视而不见,根本不着急,新帝登基已经足足三天了,可到现在都还没个消息,只恐怕方帅全军拼完了,联合抗蛮也都还挂在嘴上。”

    杜鹃闻言也不禁目光抬起,眺望京城。

    她很清楚,这次登基典礼,对明王府来说,是一个生死考验。

    京城戒严一连三天,杜鹃确定,宫中肯定是出事了。

    但具体出事的是陛下,还是明王,她却没法确定。

    杜鹃心中担忧,面色却丝毫不显,着陆长仙拱手道:“阁下这番忧国忧民之心,杜某敬服。”

    陆长仙还礼:“陆某不过是见兵将守土艰难,一时心生感慨,抱怨几句罢了,哪里当得杜先生称赞。”

    杜鹃道:“在道门中,能有阁下这份心的人可不多,阁下大义,杜某必将上报明王,想必明王听闻,定然会欣慰不已。”

    陆长仙听她如此说,当即就连连摆手拒绝:“这就不必了,不过随口一言,不敢向殿下邀功?”

    杜鹃道:“阁下不必多想,杜某也非是在为先生邀功,此来苏北,本该将一应见闻,如实上报,此杜某分内之事。”

    陆长仙哪里看不出,杜鹃这是在施恩于他。

    陆长仙不禁苦笑,再强辞,反而不美,也只能道:“这实在是让陆某汗颜,既如此,那便多谢杜先生了!”

    “分内之事而已,当不得谢!”杜鹃轻描淡写,说罢,目光朝着城楼某处看去,道:“走吧,去见方帅!”

    陆长仙看着她背影,心中感慨:“此女三眼两语,莫名其妙的就让老夫,不得不受了她人情,难怪能得明王看中,果然不让须眉……”

    ……

    “大帅,陆宗师求见!”

    城楼高处,方有群在连尊陪同下,正亲自与几名将领一起在城楼上巡视。

    这几日,战势越来越危急,若非方有群亲临一线,鼓舞士气,这城池未必能守的下来。

    在他身边贴身护卫的正是连尊,若无连尊在,他手下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他上城楼的。

    连尊亲至后,连家又调集了十几名宗师过来,其中更有一位大宗师。

    这些人一到,陆长仙一众人就被赶出了帅帐。

    没办法,陆长仙一众只好去其他营帐,保护其他将领。

    此刻听闻陆长仙求见,众将脸色大都和善,不过当目光触及杜鹃之时,众将就不由诧异。

    自杜鹃来后,几次拜见方帅,都被方帅拒绝接见,没想到,她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赶紧去看方有群的脸色,果然只见方有群脸色一沉,然后目光锋利的在众将脸上一一扫过。

    众将顿时心中一凛,又纳闷的互相对视,皆不知究竟是哪位同僚如此大胆,居然敢背着大帅放杜鹃过来。

    杜鹃能闯到这里来见方帅,必是有人默许。

    好在方有群没当众发火,稍微沉默了一下,道了句:“请他们过来吧!”

    两人来到方有群近前,陆长仙身为宗师境,抱了抱拳便算见礼,只有对连尊和方有群的时候,才欠身。

    而杜鹃修为不到师者,也没什么正式身份,则只能冲着众人恭敬一拜:“杜鹃见过方帅,见过连尊,见过诸位将军。”

    见她先拜方帅,再拜连尊,这倒是让得众将,甚至方有群都是神情微诧。

    三山真人,四门尊者,在国朝没有实权,但虚位极高。

    真人享受正一品待遇,四门尊者是一品待遇。

    方有群是武将,虽为大帅,也只是二品。

    若是在大朝会上,方有群见了连尊,还是得方有群先行见礼。

    当然,因为道门毕竟是虚位,所以一般来说,军方人士,同时见二者,肯定先向方有群见礼。

    而道门人士,则必然先向连尊见礼。

    杜鹃这先拜方有群,再拜连尊,倒是让众将心中想道,看来明王府对方方帅很敬重,并不只是传言……

    连尊并无异色,也没托大,朝着杜鹃点了点头,算做回礼。

    众将军见状,也抱了抱拳。

    “宗师来此何事?”方有群则与连尊一样,只是点点头,然后看向陆长仙。

    “陆某只是带路的,是杜先生有事求见大帅!”陆长仙笑了笑道。

    说罢,便退后一步,杜鹃则不等方有群开口,就直接道:“方帅见谅,杜某冒昧来营,是有一事要与大帅商量。”

    “何事?”方有群问道。

    杜鹃沉声道:“我青年社经营药材生意,如今正好有一批药材运至苏北,杜某来军中数日,见军中医药有所短缺,愿将这批药材献与军营救治受伤将士,还望大帅应允。”

    “此事当真?”

    “可有适用于治疗外创的药材?”

    “不知数量多少?”

    “药材在哪,本将这就派人去拉!”

    还不等方有群开口,他身边几名将领,已是瞬间激动。

    为将之辈,不怕战死沙场,就怕承受因缺医短药,只能坐看伤兵等死的悲哀。

    他们这边伤药早已不足,此刻听闻杜鹃要献药材,岂能不激动。

    粮食、药材、棉服,只要有这三样,哪怕要受到猜忌,他们也不可能放过。

    “诸位将军放心,此批药材多是可用于外创之药,各种药材,共二十车……”杜鹃道。

    众将当即斩钉截铁:“要了!”

    杜鹃微愣,随即道:“药材已经运至靖远城四方药行。”

    “四方药行,我知道地方!”几人中一人道。

    随后毫不犹豫转身,便要去接收。

    “站住!”方有群的声音响起。

    “大帅!”几人看向方有群,脸色恳求。

    方有群没看他们,抬眸看向杜鹃,缓缓道:“送就不必了,我们出钱买。”

    “大帅这是为难杜某,杜某乃是明珠人,与旗蛮有着国朝家恨,方帅为抗击旗蛮而战,些许药材,杜某若还收银钱,将来如何回明珠去见乡亲父老?”杜鹃苦笑道。

    方有群摇头道:“若你真有心,价钱上公道一些,我等就感激不尽了。”

    “既然大帅坚持,那便按成本价算吧。”杜鹃道。

    方有群转头看向一将:“去安排交接吧!”

    那将领顿时大喜:“是!”

    杜鹃见状,也只能和陆长仙一起,跟着那将领离去。

    她来苏北这段日子,方有群始终未曾见他。

    见苏北缺医药,她便想办法,从明珠搞了一批药材过来,也正好借此为由头,见方有群一面。

    只是她终究已经离开明珠久矣,虽然事情最终还是办成了,但时间却晚了几日。

    她原本是要在老九登基日之前,就给方有群送药的。

    老九若登基向明王府发难,不管手段如何,最终还是需要百官的支持,才能对付明王。

    杜鹃给方有群送药,就是想在方有群和明王府,本来就勾搭不清的关系上,再加点砝码。

    这对明王度过登基典礼这劫,究竟能起到多大作用,杜鹃也不知道,但能多做一点准备,总是好的。

    只是这批药材却来晚了,杜鹃还是立刻就送到方帅面前。

    宫里毕竟还没有消息传来,现在殿下和陛下还在僵持,也说不定。

    杜鹃一边下了城楼,一边心底琢磨着事情,却忽听马匹疾驰而来,有一儒生打扮者,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径直朝着他们这边冲来。

    “华先生,何事如此着急?”陆长仙认出来人,顿时惊诧道。

    倒是杜鹃,在他还未说话之前,目光便是陡然一凝,竟没忍住直接开口问道:“京城可是有消息来?”

    华明辅见是二人,喘了口气,才点头道:“新帝登基,改元泰安!”

    “可有明王的消息?”杜鹃连忙问道。

    “有,明王授监军大臣!”华明辅答了一声,便又急冲冲朝着城楼而去:“我有要事要立刻向大帅禀报,我们稍后再续。”

    “跟上他!”杜鹃立刻道。

    “看这情况,怕是有急报,不会让我们听。”陆长仙在方有群身边很久,见华明辅如此着急,定是大事,这时候,方有群不可能让旁人听。

    杜鹃闻言微顿,稍微冷静了一下,只要明王没事,那就一切皆安。

    具体的稍后定会发给她,倒是无需着急。

    很快,她就恢复了镇定,对那将领道:“先去交接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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