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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缪文军神情颇为微妙。

    省领导到基层视察,“路过”哪儿都有讲究。明明可以从省城直接到商砀,偏要兜个圈子先拐到更远的商林,还宣称“路过留宿”,释放的信息不言而喻。

    白天即使路过,不可避免要召集***、相关部门正儿八经地汇报,时间都耗在官样文章上;晚上在宾馆单独约见,可以谈工作,也可以随便聊聊,对双方都没有约束力。

    从当前排名看,何超去年初刚到通榆且为新提拔,位列副***末尾。但懂正治的人都清楚,以何超的年龄和背景后面还有很大上升空间,来通榆的第一个小目标或许就是接任即将退二线的常务副***。

    更长远而言,据说今上对通榆的贫困落后局面很不满意,后面会加大领导干部交流力度,逐步调整更迭现有班子成员,无疑何超就是打前站的。

    问题在于,何超上任后与季辉在省里的靠山相处甚笃,甚至有联手抗衡某某的说法。以此类推,今晚季辉才是谈话主角,而缪文军……

    恐怕就是出于礼貌走个过场而已。

    何超住在迎宾馆豪华客房,外面有会客室,白钰进门时一眼瞅见独自坐在沙发中间临渊峙岳的何超。

    时间过得真快。

    转眼十多年,何超已从谨慎克己、如履薄冰的秘书成长为副省级领导,如今的气质、神态、举止都不可同日而语。

    这些年来他与爸爸有无联系?神秘莫测的水晶洞,预示各人命运的幕墙上到底有些什么?方晟系是不是只剩下一个概念?

    无数个疑问终究压在心头,白钰恭恭敬敬跟在缪文军后面叫道:

    “何***晚上好。”

    何超站起身与大步上前的缪文军握手,目光却越过去看着白钰。缪文军会意,介绍道:

    “这位是县经贸委主任包育英同志,这位是年轻有为的苠原常务副乡长白钰同志,今天县里召开经济工作会议……”

    “育英是老朋友了,”何超笑道,却没跟他俩握手,“两位请坐,我和文军到里面聊会儿。”

    房间关上,包育英拉白钰在角落坐下,低声道:“他认识你或你家人?有过节还是……”

    白钰摇摇头:“今晚第一次见面,以前从无交集。”

    “咦,那就……”

    包育英觉得何超略显冷淡的态度背后肯定隐藏着什么,百思不得其解,寻思半晌又道:

    “仔细想想你家人,或者在钟直机关工作期间有没有跟他打过交道?他以前在黄树时间比较长……”

    白钰真是有苦难言,只得一味说:“没有,肯定没有。我在京都发改委只是无足轻重的办事员,哪有机会接触地方领导?”

    包育英郑重其事道:“一定要弄清楚原因,小白,他……日后将是通榆非常重要的人物!”

    “谢谢包主任提醒。”白钰真诚地说。

    看看手表,约莫谈话时间已将近二十分钟,包育英拉着白钰出门站在走廊间等候——基于何超的态度,他觉得白钰还是回避为好。

    果然第二十一分钟缪文军从房间出来,表情看不出谈话内容是喜是忧。

    “要不要跟何***打声招呼?”包育英问。

    缪文军深深瞅了白钰一眼,道:“走吧,何***累了要早点休息。”

    一路无言。

    回到招待所,下车后缪文军故意拖后两步,拉住白钰道:“你家跟何***有渊源?”

    这句话问得比包育英高明多了,到底一级就是一级的水平。

    白钰还是那句话:“今晚第一次见面,以前从无交集。”

    缪文军还惦记着召开座谈会,没往深处想,匆匆拍了拍他的肩道:“估计有点问题,具体情况你自个儿多打听,会不会与上次人事调整**一杠子有关……有事电话。”

    说罢与包育英直奔嗅议室。

    看着他的背影,白钰怔忡有顷:看来缪文军还没理清楚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庄骥东空降力压自己半个头是庄彬搞的鬼,跟何超没关系;作为黄海系外围或方晟系,何超肯定知道当初的约定,因此谨慎地保持距离,不会帮自己,但也不会坑自己。

    问题在于,庄彬利用权势对自己进行打压,算不算违规?

    黄海系、方晟系难道就这样袖手旁观吗?或者,他们认为在基层被刁难、被压制也是锻炼的一部分,借机观察自己能否通过考验?

    回到宿舍冲了个澡,倚在床头将会议材料细细读了两遍,字里行间愈发体会到缪文军的焦虑和迫切:一季度经济指标全面下滑已不可阻挡,倘若二季度不能止住颓势,使得上半年总体指标略为好看些,市领导的脸色可就不好看了。

    因为摘帽是季辉、缪文军两人竭力主导推进,町水市领导包括成书计、付寿静其实内心深处并不赞成。只不过去年爆发两头猪事件后,摘帽成为正治正确的倡议,市领导不便在公开诚反对罢了。

    如果摘帽导致商林经济一落千丈,市里就有理由追究县***尤其主要领导的责任了。

    边研究材料边琢磨苠原的经济工作,十点多钟时与蓝依视频聊了会儿,正想开电脑查阅资料,手机响了,包育英叫他“立即马上”到招待所对面小酒馆吃烧烤。

    看看时间,白钰也是无语,但这种活动可不单单喝啤酒吃烧烤,而是官场必不可少的私酬,是拉近距离增进友谊的难得机会。

    一溜小跑来到小酒馆后院包厢,嚯,除缪文军之外刚才那拨人又凑齐了,绝口不提工作,也不提座谈会,话题始终围绕男女关系谈笑风生。

    这方面苠原乡倒是大出风头,前有简刚和王彩美开夫妻店,后有常青猝死事件,而且目正副四位乡长有三位未婚,还都是研究生。

    白钰不怎么参与讨论,任务主要是陪喝、陪笑、斟酒、催菜。

    说着说着也多少听出点名堂,原来跟穆戌做团体操的两名中年妇女果然大有来头:一位是某县领导夫人,因为二婚,年纪比较悬殊,时间久了领导应付不来,对老婆的胡作非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另一位是县里某集团老总夫人,主要原因并非力不从心,而是老总在外包了**、三奶、四奶,外面彩旗招展家里自然旗帜不振了,夫人出于报复心理也到处找男人,夫妻俩各玩各互不干涉。

    那位老总与县领导们关系相当密切,据说春节期间组牌局两桌都坐不下,级别低的宁可到厨房里开一桌也要凑热闹。

    从两位身份分析,穆戌声称郑家福不敢离婚是被外界误读了,并非郑家福自身有问题,而是一旦离婚,闺蜜们会路见不平两肋插刀,把刀插到郑家福两肋上,让他从副乡长位子滚下来!

    难怪,真难怪……

    这顿酒喝到凌晨两点,回宿舍后白钰打呵欠的劲都没了,扑到床上蒙头大睡。

    第二天上午分组讨论,下午则由主管财政、工业、农业、招商引资等副***就条线工作作具体部署,开到晚上六点半才结束。

    白钰想叫上司机赶紧回苠原——人事调整后用车问题基本顺畅了,一方面庄骥东不屑坐乡里那辆破公车;另一方面张培很注意党委正府之间平衡,尽量保证副乡长们用车。

    不料被几位年轻副乡镇长挤眉弄眼叫住,说是难得有机会聚聚。几辆车在县城七拐八绕来到一处私家庄园,外墙灰溜溜不起眼,里面却似京都四合院应有尽有,花丛盆景、假山池沼、亭台楼阁,人工湖面上错落有致分布着十多个船屋状厢房,中间以木栈道相连。夜幕降临,水面星星点点渔火闪耀,煞是有趣。

    随行者说它便是商林最低调也是最有特色的饭荘,名叫晓蔡菜园,一般不接待散客,圈内人才订得到,起步价也比较高起码每客200元。

    “每客200……”

    白钰暗暗咋舌,这价格放到京都和沿海发达城市不算什么,可商林是国家级贫困县,200元足够一家三口在小饭店吃得相当丰盛还能喝点小酒,而放到芦沟村抵得上特困户一个月生活费。

    司机都在员工餐厅吃饭,船屋包厢六位全是主管经济副乡镇长,年龄最大的也只37岁。

    席间共同话题就是抨击乡镇书计和乡镇长,的确,缪文军委以他们主管经济的重任,但重任再重都必须置于党委正府集体领导之下。通常出现的情况是,好不容易拿出发展规划,拟定激励措施,到了党委会被批得一无是处。

    招商引资过程中遭遇掣肘最令人痛心,往往前期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打感情牌亲情牌千方百计把投资者请过来,结果考察、酝酿、立项时动辄受到刁难,处处卡壳揩油,投资者拂袖而去好端端的项目毁于一旦。

    边喝边骂,白钰又和邻座敲也是邻乡的叶德宇商量起拓宽县级公路问题。

    叶德宇原本是町水市直机关办事员,与杨江同一批空降到基层锻炼,不同的是他站稳脚跟且引起缪文军**,也被委任为山原乡经济副乡长。

    与缪文军类似,叶德宇工作节奏快,素以大胆开放、不拘小节着称,为此也得罪了不少人,包括县里部分强力部门领导,故而安排养老院试点时缪文军没将山原列入其中,也错失宝贵的展示能力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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