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李元昌摘桃子的行为,要说杜荷一点不生气那是假的,哪怕现在的将作监并不是一颗成熟的好桃子。

    李世民到底想要闹哪样?

    朝令夕改是在故意给我难堪么?

    如果是,为什么?如果不是,又是什么原因。

    杜荷不认为李世民有对自己解释的必要,整个大唐都是李家的,自己一个毛头小子应该还不会被大唐皇帝放在眼中。

    可若非如此,李世民在这个时候找自己入宫,又是为了什么呢。

    带着满腹疑惑,杜荷踏足两仪殿,在御书房外稍等了片刻,里面传出李世民的声音:“让他进来。”

    门外只有杜荷一个人,‘他’自然指的就是他。

    杜荷想也没想,迈步进入御书房,板着脸行礼问安:“臣杜荷,参见陛下。”

    片刻的沉默,李世民的声音传来:“平身吧,自己找地方坐。”

    “诺!”杜荷尽量言简意赅,目光在轩敞的御书房中扫视一圈,找了个最远的位置坐一下去。

    看着沉稳如山的杜荷,李世民突然呵呵一笑:“你小子怎么不拍朕的马屁了,不就是区区一个将作监少监么,也值得你杜二公子如此大动干戈?”

    杜荷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不满,耷拉着脑袋,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

    再怎么说他也是历史分类的网络写手,对华夏历史虽然说不上知之甚详,却也了解的足够深厚,帝王心术这个东西,多少也有那么一点了解。

    正五品官职丢了,如果这都能表现的满不在乎,或许留给普通人的印象是洒脱、不羁,但是在皇帝眼里却未必如此。

    很有可能李世民的看法会是,正五品的官职你都不在乎,那你想要多大的官?正三品还是正一品,小小年纪便如此隐忍,长大以后会不会连正一品都不放在眼里。

    与其这样,那还不如给李世民留下一个,胸无大志,城府浅薄的印象,至少这附和一个少年人的心态。

    事实也的确如此,望着沉默寡言的杜荷,李世民再次笑了起来:“小杜荷,不就是一个将作少监么,区区五品官职,你若是真舍不得,朕让元昌还给你也就是了。”

    “皇帝叔叔,这不是五品官职的事,将作少监我才当了两天您就把我给撤了,这要是不知内情的人还不得笑话死我。”杜荷哭丧着脸说道,将一个好面子的少年表现的淋漓尽致。

    “呵呵,就为这事儿?简单,来,给你看看这个。”李世民轻轻一摆手,早有太监上前将一份拟好的圣旨捧到了杜荷面前。

    杜荷有些纳闷,却又不好不接,起身双手托过在眼前展开,却见乃是一份还没有加盖印章的赦令诏书。

    诏书的字数不多撩撩二、三百字,但内容却惊的杜荷差点脱手把诏书给丢出去,脑子里满满的都是李怡那穷胸极恶、板上钉钉的身材。

    挤出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皇帝叔叔,您不是开玩笑的吧?小侄还没有成年呢,成亲是不是太早了些?”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难道你还总是十三岁不成。”李世民把脸一虎:“再说,这只是订亲,又不是马上让你成亲,你急什么。”

    “不是,那订亲也有些早了啊!”杜荷急的脸都白了,努力尝试着改变李世民的想法。

    什么驸马都尉,什么襄阳郡公,老子不在乎,也不媳。

    “不早了,朕十五岁都成亲了。”

    李世民才不在乎杜荷的态度呢,敷衍了一句,话题一转说道:“小十七是朕最疼爱的女儿,你以后要是敢让她受了委屈,朕决不轻饶。”

    杜荷挣扎过,反抗过,但这一切都是那样的软弱无力。

    他毫不怀疑,自己如果继续坚持,李二一定会找人把自己用绳子绑起来丢到他闺女的房间里去。

    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啊!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表现的那么抢眼。

    现在倒好,被李二给盯上了,后悔都来不及了。

    杜荷委屈巴巴的坐在椅子上,用眼睛测量着两脚之间的距离,落在李世民眼中,就是积极的消极抵抗。

    李二怒了,“哐”的重重一拍桌子:“杜二郎,你这是什么态度,难道朕的女儿还配不上你不成?”

    杜荷抬头,两眼无神:“呃……,是我配不上公主。皇帝叔叔,您说我一个纨绔子弟,家里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公主嫁给我那不是跟着受罪么。”

    李世民冷笑一声:“哼,那就你尚公主,公主府那么大,也不差你一口吃的。朕告诉你,小十七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不是,为啥啊?!”杜荷急了。

    “为啥?你还有脸问朕为啥?”李世民盯着杜荷说道:“你自己说说,小十七哪点不好,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她?若不是你中意于她,又为何几次三番的为难她。”

    欸?道理是这么讲的吗?

    杜荷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想说自己只是想要故意恶心李怡,让她离自己远点。

    又怕说了之后被李二打死。

    思来想去,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只能暗戳戳骂一句这该死的封建社会,咋连一点人权都没有呢。

    “行了,此事就这么定了,等你大哥回来述职的时候,朕再与他详谈。”

    李世民简简单单给这件事情定了调子,也不管杜荷愿意不愿意。

    这年头,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当年跟皇后不也是这样,如今还不是夫妻二人琴瑟相和,相敬如宾,感情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年轻人啊,就是矫情。

    “说说将作监吧,你觉得元昌去了将作监,可会有什么作为?”

    杜荷臊眉耷眼的说道:“小侄说话直,您别不爱听。将作监不是什么人都能管的,别说是汉王,就算是您亲自入场,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将作监还是原来的将作监,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话说的够狂的啊,给朕添堵是吧。

    什么叫朕亲自入场也就那么回事,李世民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小杜荷,朕不喜欢夸夸其谈。”

    “小侄也希望自己是夸夸其谈,然而……并没有。”杜荷叹了口气,把逼婚的事情先放到了一边,认真说道:“将作监管理落后,设备陈旧,不思进取,最关键的是,外行领导内行。

    不管是阎大监也好,汉王也罢,他们有谁真懂工匠那一套东西?

    远的不说,就说冶铁工坊吧,从上到下,有谁知道钢铁融化的温度是多少?有谁知道如何提高炉火的温度?百炼钢的原理是什么?有谁知道刚度和强度的概念?

    凡事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一切事物流于表面,不去研究事物本身及产生的原因,将作监怎么可能会有脱胎换骨的变化?”

    李世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杜荷这小家伙,总是能给自己带来一些惊喜。

    半晌,李世民似乎想到了什么:“那这么说,将作监冶铁坊的产能能够一次翻十倍,并不是因为你开革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

    “呵呵,皇帝叔叔,开革他们只是我看他们不顺眼罢了,跟产能提高没有任何关系,之所以能在数日之内完成三千个煤炉子的任务,是因为管理上的改进,流水线作业的推广应用。”

    杜荷有些无奈。

    看不起谁呢,开革几个人就能把将作监的产能翻上十倍,要是真这么简单,多开革一些人,岂不是能把产能翻上一百倍。

    李世民从杜荷的口中再次听到了一个新名词,不由大感兴趣:“流水线作业?”

    “流水线作业,就是将打造过程分解成数个部分,一个生产单位只专注于某一个片段的任务,可以极大的提高生产效率。”杜荷解释道。

    在这方面,杜荷并不想敝扫自珍,一来没有必要,二来反正在将作监已经推广了,继续藏着掖着也没意思。

    更不要说,他还不想自己的东西被李元昌那个混蛋拿来臭显摆,想摘桃子,那也要老子原意才行。

    李世民若有所思的皱起眉头,隔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流水线作业可以在其它地方推广?”

    杜荷点头道:“当然,流水线作业最适合大批量大规模的生产,煤炉子的生产只是一个方面,其它比如说打造箭矢、刀剑,或者制作被服等等,这些都可以用流水线的法子来提高生产效率。”

    李世民突然后悔了。

    应该早点把杜荷这家伙叫来问问才对。

    如果早知道这些,自己说什么也不会把李元昌那个蠢货放到将作监。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朝令夕改一次也就够了,再来一次自己这个皇帝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

    与此同时,将作监。

    李元昌赶走了杜荷,顿时有种扬眉吐气之感。

    得意的对跟在身后的惠日说道:“杜荷小儿,不过就是皇家养的一条狗罢了,本王略施小计,便能让他乖乖的滚蛋。”

    “汉王殿下杀伐果断,能力了得,惠日佩服。”惠日奉承了一句,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汉王,堂堂一品亲王,身边竟然连个可用的亲信都没有,还要靠自己一个外人来撑门面,真不知道他怎么好意思在自己面前吹牛·逼。

    “那个谁,你,对,就是你,过来。”李元昌倒是没想那么多,随意叫来一个不知所措的将作监文吏:“将作监现在有多少煤炉子?”

    “回,回汉王,这些事情之前都是周仁齐在管,小人,小人不知道。”文吏汗都出来了,紧张的要命,生怕被迁怒。

    “周仁齐?刚刚走掉的那个?”

    “是,是的。”

    “没用的东西”李元昌恨恨骂了一句,见文吏还在自己面前晃悠,更是怒火中烧:“不知道还不去问,快点。”

    “诺,小人这就去。”文吏应了一声,飞快的跑了出去。

    将作监的工坊设在皇城之外,距离颇远,跑着去至少也要小半个时辰。

    不过那文吏却管不了这么多了,反正跑一跑又死不了人。

    等到那文吏离开,李元昌进到之前属于杜荷的官署,大喇喇往主位上一坐,边上早有人奉上茶水。

    扫了一眼大气都不敢出的一众文吏,李元昌抿了一口茶水:“杜荷这两天都做了些什么,有谁知道的,跟本王说说。”

    “回汉王殿下,杜少监并没安排什么具体的事情,只是调整了一下冶铁工坊打造器具的流程……”

    “胡闹,调整流程干什么。”李元昌不等回话之人说完,便将手中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冷声说道:“改回来,你去告诉冶铁坊,一切照旧,谁敢擅自改动,本王让他生死两难。”

    “诺,小人这就去。”人随声动,屋中转瞬间又少一人。

    李元昌冷哼一声:“杜荷小儿胆大包天,竟然敢插手将作监打造的事物,也不看看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将作监每日打造煤炉千余,这也是他能插手的?擅自改变打造流程,真是不知所谓。”

    “殿下说的是,杜二公子估计是立功心切吧。”惠日在一旁笑着说道。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跟李元昌的想法差不多,那就是将作监在开革了一部分官员之后,产能大增,杜荷定是觉得这样显不出自己的能力,故意对冶铁坊的流程做了调整。

    这样一来,只要将作监在十天之内完成了工作任务,他就可以对外说这一切其实都是在他的主导下进行的。

    至于说将作监产能大增是因为杜荷调整了生产流程所致。

    这就像一个人每顿最多能吃一斤粮,你让他改变吃东西的顺序,立刻就能吃十斤一样,根本不可能。

    除非这个人原本就能吃十斤,而以前只吃一斤。

    所以,他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把杜荷改过的东西再改回来,反正也不影响产量,改回来之后就彻底断绝了杜荷在将作监造成的影响。

    想着,李元昌对几个叫不上名字的文吏吩咐道:“你们,立刻写一份告示,给本王贴到外面,就说杜荷之前在将作监的一切行为属于肆意妄为,现在已经由本王拨乱反正,将作监所有工序一切照旧,听明白了没有。”

    文吏们不敢多言,应诺而去,只余惠日等人的官署内,传出李元昌阴恻恻的声音:“杜二郎啊杜二郎,任你再聪明,也要让你喝老子的洗脚水,想在将作监出风头,死了这条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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