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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望舒慕羲和

正文 第一五八章 买办是条不归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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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买办是可耻的。

    但在日本这种诸藩林立、形式统一的状态下,还纯在一种“欲当买办而不得”的情况。

    大顺为了保幕府,海关税是直接交给幕府的,并没有选择各藩做代理人。

    而如果大顺的条约,把开埠地点选在长州、熊本甚至鹿儿岛等藩,那这些藩得乐疯了。

    用不了几年可能就有挑战幕府的财力了。

    德川宗武认定这件事可以算作好事,只要利用好了,完全可以达成“削弱诸藩、增加财力”一箭双雕的结果。

    不是幕府不信任诸藩,而是西南诸藩在这场战争的表现,着实可疑。虽没说真的倒向大顺,可那是大顺不要他们,而不是他们不想。

    而且各藩的藩兵,在这场战争中的表现,也让德川宗武认清了,藩兵制度根本打不了打仗。

    压制一下国内的一揆还行,整天镇压一揆,野战能力已经彻底丧失。

    大顺开国时候,一群西北边军,没少和蒙古人玩低烈度战争,玩的面对重步兵和炮兵极强的后金,一阵懵圈。

    大顺开国之后,西南改土归流,搞来搞去得到的经验就是:火绳枪火力不足,靠大量的轻便小炮补充,靠小炮把土司压死。结果野战战术差一点走错方向,最终要不是刘钰,肯定会走向火绳枪加海量虎尊炮、海量类似皮炮填补火力不足的配置方向,而不会是野战炮加燧发枪刺刀的方向。

    日本这边也是差不多,没打过高烈度战争,要么就是冲进一揆的百姓里面开无双;要么就是死抱着战国时代的经验。

    人的正确思想要从实践中得来。现在实践了一次,德川宗武即便没想明白组织方式的区别,也知道靠武德刀剑是打不赢的。

    藩兵既然打不了仗,那幕府就需要改组旗本,至少手里有一支新式的火器部队。

    这需要钱。

    幕府又要赔款,又已经压榨百姓太狠了,没钱。

    没钱,就得想办法从诸藩搞钱。

    让他们直接给钱,诸藩肯定不乐意。

    但若换个方法,卖货给诸藩,靠货物吸血呢?汉武帝可以搞盐铁专营,幕府搞买办专营,是不是可行?

    有钱,不一定能办成事。

    没钱,肯定是办不成事。

    这一点,德川宗武还是比较务实的。

    真要是日本实现了真正的统一,德川宗武或许会站在新井白石的角度,去考虑一下整体金银外流的局面。

    但现在站在幕府的角度,这就另有说法了。

    经此一战,虽然德川吉宗靠着权谋,重新把握了舆论的主动权,可幕府的危机已经种下。

    只是暂时打着抗战到底的旗号,逼得诸藩背了大锅,暂时压制住了而已。

    原本看起来强大无比的幕府,原来不堪一击,这肯定会让诸藩蠢蠢欲动。

    多半会想,不就是火器吗?只要自己组建一支火器部队,他德川氏做得幕府将军,我缘何做不得?

    防备外敌之前,诸藩自然是要先防备“自己人”,幕府也一样。

    朝贡大顺,只要恭顺,幕府将军之位还可做的长久。只要别像一条兼香说的,中原大乱、海军独走自立称王,看样子目前大顺对日本也没有完全征服的兴趣。

    真要是出台什么节俭令、禁用唐货令之类,大顺这边一看,费劲吧啦地打了一仗、开了商埠,结果没啥效果,说不定又会再打一顿,一直打到彻底服了为止。

    与其这样,还不如量日本之金银,结大顺之欢心。

    这话当然是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说,但二条城里也没有外人。

    德川宗武心里明镜似的,这时候父亲对继承人的选择已经动摇,自己要做的就是要赌一把。

    语出惊人,另辟蹊径。

    否则要只是萧规曹随,中规中矩,那父亲为了稳定,何不继续让大哥做继承人、自己和弟弟做“御二卿”拱卫?

    享保改革改了这么久,已经算是有所成效了。要没有中日开战的意外,也不需要一个太聪明的做继承人。

    果然,德川宗武的想法让德川吉宗深吸一口气,沉吟一阵,不言不语。

    德川宗武只觉得自己投下了骰子,却在等待骰盅打开。

    等了许久,德川吉宗既没有好,也没说不好,而像是把这个问题忘了一般,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刘钰私下里说,只要朝贡,便可售卖一些军舰火器。”

    “有人言:当大建海军,效仿大顺,御敌于国门之外,将来决战碧波之上。”

    “荷兰国商馆馆长,亦私下里说,若本国造舰,荷兰国可帮助聘用造船匠师。当年伊达政宗既能造西洋船,吾亦可以。”

    “吾儿以为如何?”

    前一个回答并没有得到赞许或者反对的明确答案,德川宗武心头却是狂喜。不反对,那便是默许,终究疲敝诸藩而强幕府的政策,实在不好让一个幕府将军直接说出来。

    此时听到海军一事,德川宗武大声道:“万万不可!此荷兰人鹬蚌相争之计也。”

    “一艘战舰,刘钰报价七十万两。松平辉贞亦是老成之辈,必与昔日江户所见不同。纵不值七十万两,亦在五六十万上下。”

    “唐人多金,若是比拼造舰,如何比得过?”

    “海上决战,今非昔比,不可载武士登船肉搏,要比拼的就是船大、炮多。本国造一艘,唐人造十艘,与其寄希望于碧波决战,尚不如寄希望于神风再临。”

    “花费百万金,一战全灭。况且刘钰狡诈,岂能放任本国造舰而不顾?荷兰人不过是希望本国造舰,大张旗鼓,以让唐人注视,倒是免去了他们的危机。”

    “以荷兰风说书所言,唐人在南洋诸多,只恐荷兰人意欲使本国为器,而缓唐人南侵之时。”

    “刘钰求财若渴,荷兰人富庶,岂不动心?是故此诚鹬蚌相争之计。”

    “朝贡之时,当如实相告,或添油加醋,只说荷兰人挑唆本国造舰反抗天威,反倒使唐人与荷兰心生罅隙,当可行之。”

    德川吉宗反问道:“如此一来,荷兰反目,又将如何?”

    “父亲,若荷兰人反目,又能如何?若来攻打,岂不正好让中华出兵,使鹬蚌相争,而使唐人无力再觊觎日本?若不攻打,反正唐人要本国杜绝与之贸易,又有何区别?”

    德川吉宗苦笑道:“如此,只好做中华之忠臣?刘钰狡诈无比,自长崎所输入之书籍,十年间,除甘薯救荒与西洋诸国恶行之外,竟再无半本奇技之书。火器之类,他今日售卖,明日便可不售卖。”

    “父亲,昔日南蛮人沉船,本国始得火器。本国亦有巧匠,缘何就不能效铁炮之事仿制?至于荷兰国……父亲且想,若荷兰国真有独战大顺之力,何不出兵?若其出兵,日后贸易扩大十倍,父亲难道会不允许吗?荷兰人如此重利,且不出兵,足见无求胜之机。此其一也。”

    “其二,荷兰人既有鹬蚌相争之意,岂因本国几句话就结仇放弃?纵然挑唆唐人与荷兰之矛盾,荷兰人为了自己,又岂在乎?况且只要给钱,何愁不能得所求之书册?”

    “其三,昔日英圭黎人再求贸易,本国以英圭黎王迎娶葡萄牙切支丹教公主为由拒绝。南蛮诸国,又岂只有荷兰?英圭黎国亦不信切支丹教,在平户多年,也不曾传教,且有三浦按针之故事。”

    “父亲需知,是荷兰人有求本国,力求本国牵制唐人。而非本国恳求荷兰,牵制唐人。”

    “荷兰人既有求于本国,本国越是挑唆唐人与荷兰的矛盾,荷兰人便应该更支持本国才是。”

    “挑唆的越狠,荷兰人越会支持。而不是使劲儿结好荷兰人,荷兰人才会支持。”

    “不但要将荷兰人建议造舰的事告知唐人,更应翻出历年的荷兰风说书,将荷兰国以往风说书中有对唐国不敬、仇视、不满之语,尽皆找出,一并奉上。”

    德川吉宗眉头一皱,随即舒展。

    只一瞬间,他心中废掉长子而立次子的心思,已然定下。

    自己可以借着中日战争结束一事,辞掉征夷大将军一职,效东照神君退位隐居,大御所居后控制。

    一来可以避开一些风言风语,再怎么样也是战败了,天皇被抓了,京都被攻破了,总得走个形式避一避风头。

    二来也可以在背后操控辅佐,让二儿子坐稳位置。虽说不少重臣其实是支持德川宗武的,但终究德川家重才是长子。真要是自己死前再传位,那可能会有一些波折。

    不管德川宗武说的办法有没有用、也不管荷兰人是不是真有这样的心思、亦或者荷兰人是不是只是因为贸易上更依赖大顺……

    但德川宗武的想法和思路,至少是有些脑子的,思路还算是活跃的,能跳出传统的诸藩和幕府的关系,去看待国与国的问题。

    夷陵之战吴蜀两国打出了脑浆子,诸葛武侯还不是很快派人修好?

    可能这种挑唆,并没有什么用,至少思路不那么死板。

    现在的情况,今后的未来,谁都不曾见过,一个墨守成规的人,担不起幕府的未来。

    大约用后世的关系做不恰当的比喻,大顺就像是女神,要跪着去舔,舔到极致,说不定就真能舔出来一些好处。

    而荷兰可以类比用工荒时候的老板,急缺工具人的时候,明知道工具人在背后嘀嘀咕咕没有好话,甚至摆脸子,那也得笑脸相迎只求干活。工具人舔再多,也不会多拿一分钱。

    日本很合适做牵制大顺的工具,没有更合适的了,反正不能去找朝鲜。

    所以就算再坑荷兰,为了抗顺,荷兰也会帮日本;反过来,大顺离得这么近,稍微没舔好,可能就又要挨一顿打。

    去舔荷兰,舔半天,荷兰也不会出兵去打大顺,白舔。毕竟要打的话,早在大顺出兵釜山的时候,荷兰就该派军舰了;舔荷兰,还会导致大顺极为不满,心里担忧三千越甲可吞吴之教训,说不得就要打到幕府倒台。

    这其中的关键,就是德川宗武所说的:荷兰人私下里支持日本造舰,不是因为爱日本,而是因为要用日本。既然是用,那是荷兰自己的利益,与日本怎么对待荷兰并无关系。

    荷兰人不出兵,也是因为荷兰自己的利益,而不是因为日本没舔到位。

    当年岛原之乱的时候,可是根本没舔,荷兰人赶忙派了军舰来助战。

    当年禁教的时候,也没舔荷兰人,反倒给荷兰人甩脸子。荷兰人可是主动派军舰在吕宋到长崎的航线上航行,到处抓偷偷前往日本的天主教传教士,比监管切支丹教的大目付还积极,不要一分钱,一手炮制了平山常陈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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