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浸在书海里,后来还是白老将我叫醒。

    隔着阔绰的会客室大厅,老人的声音隐隐有些激动。

    我心生疑惑:即使三足笔洗上,开出蟹爪纹的那处地方确实开门,也只是拼凑上去的汝瓷残片而已。

    他见多识广,虽然没能拥有一件完整的宋天青汝窑瓷器,可是上过手、研究过的全品定然不少,而残片更是不知凡几,就是两边的博古架上,都摆着好些标本。

    带着疑惑,我大步穿过会客厅,来到了老人工作室。

    “快,快过来。”显然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就说,言语间愈发激动。

    走到老人身边,落眼便见到工作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

    我的那只三足笔洗被扣放在他面前正中的位置,表面上非沁入的做旧痕迹已经清理干净,露出了原本的色泽。

    无论是明仿、清仿还是现仿,都烧不出宋汝瓷的天青色。

    分开来看,或许还不明显。拼在了一起了,这差异就一眼可辨了。

    “不只一块残片?”我没有上手,只是就着灯光细细打量了一下。

    发现除了之前见到那处外,还有洗壁上一块不大的残片,看着有一眼。

    “眼力不错。”白老轻飘飘赞了一句,显然他要说的不是这一点。

    也是,残片是一块还是两块,对他而言,都没有多大区别。

    “那您这么急着叫我……”

    “小关,你是宝主,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这时,白老才偏过头来看我,一个下午的清理,让他的精神看起来有些萎靡,但是目光仍然明亮,充满了激情。

    “首先说好,你不要照顾我这个老头的面子。”

    “您说。”我点点头,知道这是他的坚持,同时,也大概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不过,出于礼貌,我并未越俎代庖。

    “看来你猜出来了,那我就直说了。”老人又看了我一眼,指着桌上的三足洗说,“我建议把这件天青汝瓷三足笔洗拼件复原。”

    “呵呵,白老,其实这也是我的来意。”我笑着说,“一切听凭你拿主意。”

    “好!”他抚手,苍老的容颜上流露出孩子般的纯粹喜色。

    这倒是让我有些疑惑了。

    “原来你也有猜不到的时候。”白老目露狡黠,却是不直言,“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又忍酌奇,没有说话。

    说完,他就起身,在博古架上匀出一个空位,将三足笔洗端放上去。

    天色不觉已经入夜,白老年岁已高,自然无法继续处理。

    从他的表现看,明明很着紧这件我再察觉不出什么异样的拼瓷,更是难得激动了一阵,到了最后,仍能淡然对待,不急于一时。

    这定力,真让我佩服不已。

    所以我也只能装出淡然。

    我跟在他的身后,走出会客间,来到了外面的客厅。

    闻着厨房里传来的饭香,我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一看墙上的挂钟,这才发现,原来已经快八点钟了。

    我连忙道别,却被白老强行留了下来,一起吃了个精致素雅的晚餐。

    一桌素食,只是三菜一汤,还是白天掌勺。

    让我对他更高看了一眼。

    吃完饭后,稍坐了一会,约定好了等白天给我电话,我就起身离开,以免打扰老人家休息。

    自然不会忘记宁十三的嘱托。

    我觉得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子身上有着一股很奇异的魅力,他既开口,别人很难拒绝。

    而他似乎又很少主动开口。

    一边想着,一边往中大的西门走去。

    路过一片草坪,昏黄的路灯和朦胧月色照映,我低头看见自己的脚下的影子忽然一颤。

    禁不住停了下来,眨眨眼,发现原来是错觉。

    再抬头时,目光不由越过面前的草坪,落在了远处更加昏暗的那幢双翼开展、直指明堂上两列一共十八座近代中国先贤铜像的建筑。

    永芳堂!

    我微微倒吸一口凉气。

    这幢建在中大老校区中轴线上的现代建筑太出名了,在这座城市,但凡提及高校诡异之地的时候,就没有不提它的。

    永芳堂建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是香江一位企业家捐建,名字来自他已经仙逝的父亲。

    筹建处曾公开征集这栋建筑的设计方案,最后选定了如今看到的这副外方内圆、两翼舒展的形象。

    只不过,如果从高空俯瞰,这永芳堂就像一座棺椁。

    据说,这幢为了纪念近代中国先贤的建筑,同时也是一座国父的衣冠冢。

    另一说,里面埋葬的衣冠,属于这座建筑的同名之人。

    自从建筑落成之后,每逢深夜路过,学子们都说听到有女子的哭声从里面传出,因而又有衣冠冢属于那位企业家去世的女儿这一说法。

    我突然想到了今早贵叔说起那座广场时,提到的某位地师的评价:阳宅阴造。

    面前这座永芳堂,似乎也好不到哪去。

    只不过一个是阴地,一个是煞形。

    这样的一幢三面反弓的建筑,自然会引起周围磁场紊乱,以致接连出现无法解释的诡异现象。

    至于流传的“女鬼”之说,我来过几次,倒是没有任何发现。

    然而,就在我准备远离这里时,昏暗的永芳堂大门前,那六十级直通三楼的台阶上,忽然飘上了一个白色倩影。

    关于这处台阶同样流传有灵异故事:晚上数台阶比上午要少一级,那消失的一级,是进出鬼门关之处。

    天空中已经进入下旬的亏月难言亮堂,只是,月光洒落在那缥缈身影上,迷蒙的银华却流淌起了照亮周遭的光芒。

    让我原本黯淡的眼睛也为之一亮。

    似乎察感知到了我的注视,那身影幽幽转身,仿佛跨越草坪,将明月一般皎洁的容颜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再也挥之不去。

    三千青丝落瀑,肤若凝脂流香。

    白衣袅袅萦光,身姿翩翩惊鸿。

    如果说这个芳华之龄的曼妙女子,就是永芳堂里夜泣的“女鬼”,也必定是鬼中之仙。

    人间,或确不应有这样的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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