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凰深受打击地看着姜姨娘,仿佛那原本翠绿葳蕤的枝叶肉眼可见地枯萎了下来,面如白纸。

    姜姨娘以帕子抹了抹泪,眼神是那么心疼,那么缱绻,那么悔恨,苍白的樱唇微颤,欲言又止,就仿佛她有许许多多的不得已。

    沈氏的心里并不觉得畅快,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痛,心头一阵阵地抽痛着。

    她眼角的余光扫过地上那张折叠的绢纸,心里泛起一个嘲讽的笑。

    要是俞嬷嬷真留下了什么证据就好了,这也不过是她让人模仿俞嬷嬷的笔迹写的,指印也是陈嬷嬷按上去的,能糊弄一时,却也经不姿查。

    沈氏深吸一口气,面上是一副稳若磐石的样子,用一种冷静到极点的口吻说道:“姜敏姗,从今天起,楚千凰就还给你了。”

    “我们开祠堂。”

    “不行!”太夫人想也不想地反驳道。

    她不同意,她绝对不会同意的。

    这短短一炷香功夫内,太夫人的心情已经大起大落了好几回,简直快要得心疾了。

    她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与怀疑中,慢慢缓过神来了。

    这件事不能闹大,一旦传扬出去,不但侯府的名声全完了,楚千凰也完了。

    楚千凰现在是三公主的伴读,她的前途一片坦途,日后至少也能嫁进公侯亲王的府邸,可以与这些显贵联姻,可以成为侯府的助力。

    “阿芷,你别冲动!”太夫人连忙劝住沈氏,“凰姐儿可是你亲手养大的养大的,到底谁生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阿芷,这嫡出也好,庶出也罢,凰姐儿和尘姐儿还不都是你的女儿,都是喊你娘的。”

    “而且,这都十几年了,尘姐儿也出嫁了,又是堂堂王妃,这件事传出去,尘姐儿也只会没脸!你总不想宸王为此看轻了尘姐儿吧?”

    “阿芷,你现在在气头上,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我说的理!”

    “你听我的,不如这样,我们且将错就错,把尘姐儿记到你名下好了。”

    “我也知道这件事你受委屈了,一切都是令霄和姜敏姗的错,等令霄从西北回来再议吧。”

    “……”

    太夫人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到后来,这些声音已经传不到楚千凰耳中了。

    楚千凰怔怔地站在那里,失魂落魄,她心底非但没因为太夫人的话而升起希望,她的一颗心反而一点点地沉得更低了。

    梦中也是这样的。

    祖母劝了嫡母一遍又一遍,费尽了唇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都没能说服嫡母。

    嫡母始终坚持己见。

    楚千凰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感觉自己已经陷在了一片阴冷的泥潭中,她越挣扎,就陷得越深……

    楚千尘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喋喋不休的太夫人。

    她同样不觉得意外。

    早在前世太夫人由着父亲把她驱逐出家门时,说的那些仿佛事不关己的风凉话,她就已经看透了这个祖母。

    在这个祖母的眼里,其实没有所谓的亲情,之后楚家的利益与脸面。

    任何一个人只要触及这两点,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之舍弃!

    楚千尘的心中早就不会为此而愤怒,无论是脸上还是心中皆是波澜不兴。

    她端起茶盅,自顾自地喝着茶。

    太夫人说得越多,沈氏就越气,心口的怒火节节攀升。

    沈氏抬手抚了下衣袖,声音清冷而尖锐,“既然如此,那就和离!”

    “沐哥儿和尘姐儿从此归我,我大归回沈家,这两个孩子就随我姓,从此他们和楚家再无关系。”

    “……”

    “……”

    “……”

    众人又是一惊。

    王嬷嬷等下人们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夫人同样不敢相信沈氏竟然敢提出义绝,脱口道:“不行!”

    这绝度不行!

    想着沈家总不会想出一个和离的女儿,太夫人连忙去看穆国公夫人,好声好气地说道:“亲家,我也知道这件事是我们令霄不对,他都是被这个人女人下了蛊,迷了心窍了。”太夫人把一切都推到了姜姨娘身上。

    “一夜夫妻百日恩,有什么事你赶紧劝劝阿芷吧。”

    “有什么事咱们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呢,令霄是有错,但总要给他机会解释一下……”

    太夫人自觉自己说得有理,在她心里,儿子总是没错的,错的是旁人勾着她的儿子走了歪路。

    穆国公夫人完全听不下去了,心道这种“慈母”也难怪会养出楚令霄那种败儿!

    “一夜夫妻百日恩?”穆国公夫人讥诮地嗤笑了一声,不客气地说道,“但凡令郎知道这句话何解,就不会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

    穆国公夫人的心里比沈氏还要生气,还要悔恨。

    是他们亲手把女儿推进了永定侯府这个火坑,也是他们害了外孙女!

    太夫人讨了个没脸,在心里又把长子骂了又骂。

    她也想甩袖走人,可又怕沈氏闹腾,把事情弄得人尽皆知,实在没办法,只能低了头,问道:“阿芷,你想怎么样?”

    沈氏的目光冰冷冷地扫过楚千凰与姜姨娘,断然道:“开祠堂,两个孩子各归其位,把姜敏姗发卖了。”

    太夫人头疼欲裂,提醒道:“阿芷,敏姗是良籍。”

    姜敏姗是良籍,自然是没有卖身契的,虽然她是妾,但也是不能随便卖的,更何况,她还是太夫人的娘家侄女,发卖成奴当然不行,他们姜家丢不起这个人。

    沈氏同样清楚这一点,发卖姜敏姗是不可能的,大齐的律法也不允许贩卖良民。

    但是,不只是商人,任何人都喜欢讨价还价,唯有在一开始先开出一个让人怎么都无法接受的条件,后续才能更容易让对方去接受她提出的其他条件。

    太夫人的头更疼了。

    这件事当然错不在楚千凰,错在楚令霄和姜敏姗,可是楚令霄不在,沈氏只能把怒火发泄在姜敏姗身上。

    现在这个时候,要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沈氏,只会让气头上的沈氏更生气,不惜玉石俱焚。

    太夫人想了又想,只能退了半步,道:“阿芷,我答应你,开祠堂……”

    “不!”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姜敏姗突然激动地喊道。

    滚烫的泪水自她眼角滚落面颊,凄楚柔弱。

    她朝沈氏膝行了几步,哀求道:“夫人,这一切都是婢妾的错!”

    “凰……大姑娘她是无辜的!”

    “请夫人不要迁怒大姑娘,这一切都是婢妾犯下的罪孽!”

    沈氏:“……”

    沈氏的心中恨意翻涌,对姜姨娘可谓恨之入骨。

    她一脚就踹向了姜姨娘的肩膀,重重地,毫不留地。

    姜姨娘闷哼一声,被沈氏一脚踹倒在地,狼狈地卧在地上。

    楚千凰的面色微微一变,赶紧上前把姜姨娘扶了起来。

    方才这一摔,姜姨娘的鬓发散开了不少,几缕发丝凌乱地散在额角、颊畔,珠钗也微微有些歪斜,显得既狼狈又可怜。

    楚千凰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无可挽回,沈氏冷血冷心,丝毫不念十几年的母女情份,就如梦中的一般无二。

    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太夫人了,她必须让太夫人对心生愧疚与怜惜。

    楚千凰也跪了下去,不顾这一地的狼藉,恭恭敬敬地对着沈氏磕了三个头。

    其它的,她什么也没有说。

    但看在太夫人的眼里,等于楚千凰已经什么都说了。

    太夫人心疼极了:凰姐儿这孩子是在感激沈氏的养育之恩呢。

    “姨娘。”楚千凰又看向了江姜姨娘,用一方帕子替她擦去了眼角的泪花,又体贴地替她理了理鬓发。

    太夫人暗暗念了声造孽,这都是大人们弄出的事,又关凰姐儿一个孩子什么事,这孩子是个有良心的,偏偏遇上沈氏这么个冷心冷肺的,非要害了她一生才肯罢休!

    想着,太夫人心里对沈氏越发厌恶了,觉得她这不依不饶的性子简直就跟楚千尘一个样子!

    “大姑娘……”姜姨娘抬手摸着楚千凰光滑如玉的面颊,纤长的手指不住地颤抖着,仿佛在碰触着一个可望不可即的珍宝似的。

    两行泪水再次滑下眼角,姜姨娘哽咽着痛哭道:“我对不起你!”

    姜姨娘抬手揽住了楚千凰纤瘦的肩膀,紧紧地抱着她,整个人仿佛菟丝花一样依偎在她身上,泪流不止。

    “是我没用!”

    “是我害了你……”

    “你怎么就偏偏投生到我肚子里呢……”

    姜姨娘哭得凄厉,哭得哀伤,娇弱易折的身子如风雨中的残花似的颤得更厉害了。

    楚千凰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轻拍着姜姨娘的背,眼睛通红通红的。

    楚千尘一直默默地看着楚千凰,看着姜姨娘,姜姨娘的半张脸都埋在楚千凰的肩膀上,看似哭得神伤不已,可是楚千尘却注意到她的嘴角微微地弯了起来。

    这一笑,阴冷,且满是恶意。

    仿如一个从地狱爬回的恶鬼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楚千尘眨了下眼,她再向姜姨娘看去时,就见她死死地咬着下唇,咬得嘴唇发白,几乎快要咬破。

    好像刚才姜姨娘那个充满恶意的笑容只是她的错觉似的。

    楚千尘眸光微闪,手指抚向了腰侧的羊脂白玉凰纹环佩,轻轻地摩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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