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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本来应该是暖洋洋的感觉。

    但辛邦杰却热得已经将衣裳全部敞开。

    他一边甩着衣袖取风,一边脚步不停,保持着最快的速度,继续前行着。

    翻过一座山丘,前方遥遥便可以见到长临村的影子。

    从蔡州到长临村,两百多里路,快马也就一不到。辛邦杰靠着双脚,已经走了两半时间。

    以常人来看,这速度已经是相当惊人了,但辛邦杰还是不太满意。

    长年在马上生活,无论去哪都有马代步,像这样靠双腿奔波似乎有很长时间没经历过了。不过还好,再过半个时辰,差不多也该到长临村了。

    辛邦杰抬起头,看看已高挂空中的太阳。

    这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放在人群之中,很难能引起别饶注意。眉略粗,脸略方,嘴略阔,眼睑总是微微下垂。眼中时不时闪出一些夹杂着忧虑、不甘与懊恼的神色。

    头上戴着一个旧的毡帽,身上一袭敞开的灰白衣裳,看上去就是一个赶路的农夫,只有脚上那双破皮靴显得与普通农夫有所不同。

    手上握着唯一的一个能称为兵器的东西:一根齐眉铁棍。离开时,所有的兵器刀矢全部收缴回去,在以后相当长的时间里,他很可能得靠这根铁棍来自卫,同时去保护义父一家大。

    快到村口了,一路上没见到一个行人。

    七月份时,辛邦杰曾经来过一次。那次是以征兵的名义过来的,顺便给权送了匹马。

    当时从这个村子里征走了三四十名青壮年,这差不多已经是这个村子里所有符合征兵条件的青年男子了。只是村子里这批青壮被征之后,明年村里很可能连下地种田的人都没有了。

    对此,辛邦杰也只能在心里重重地叹口气。

    不知道权他们怎么样了,送给他的马会不会被他给养死掉?

    想起这个义弟,辛邦杰的脚步不禁又加快了几分。

    “我将以我的一生来保护他,以报义父之恩”。这是临行前,自己答应义父的,辛邦杰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得到。

    但是一想起义父,辛邦杰的脚不禁又停下来了,他缓缓地转过身,身后的山已经完全遮住了他来时的路。他眉间的忧愁显得更深了。他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可能再见到义父,更不知道他最终离开义父,到底是对还是错?

    经过村口的那个铁匠铺时,辛邦杰没有停下自己脚步,拐个弯,再走近百步,便看见村里的那个祠堂。

    祠堂前的谷场边上,辛邦杰一眼就认出上次他送过来的那匹马。

    马已经有半个人多高了,正昂着头舒爽地甩着脖颈上的水珠。略微鼓起的肚子边上,一个孩子正在给它擦洗着腿肚子。

    边上,还有几个孩正在追逐玩闹。

    辛邦杰认出洗马的正是赵权,抬脚便走过去准备跟他打招呼。

    突然眼前黑影一闪,辛邦杰下意识的头一偏,“喝”的一声,右手一抓,便把激射到眼前的东西抓住了。

    是颗石子,虽然速度不快,但也让手掌有些生疼。

    辛邦杰略微转过头,便发现边上一个胖子正把手中一件东西缩藏起来,他不用看就知道这胖子是陈耀,只好把正要发作的怒火强行蹩住。

    “耀!跟你过多少次,再拿弹弓随便打人,我就没收那个弹弓了!”

    刚抬起身的赵权,瞥见陈耀的动作,先骂了一声,再转过头来,见到浑身风尘的辛邦杰。扔下抹布,直接扑过来,“大哥!”

    辛邦杰咧了咧嘴,露出一个笑容。右手扔掉抓着的石子,在赵权的脑袋上蹭了蹭,感觉到义弟似乎又长高了些,但还是太瘦弱了。看来首先得想办法给他把身子养壮一点。

    “大哥,你怎么有空过来了!”赵权献宝地一边拉着他的手,一边指着边上的马,:“你看,这马我养得怎么样?”

    马似乎还认得辛邦杰,甩着尾巴对他打了个响鼻。

    “嗯,确实不错!”辛邦杰有些讶异,他走过去拿手背蹭了蹭马脖子,毛细腻而滑润,脖子上的肉结实而有张力,这马的确被伺候得不错。

    “哼,是你养的吗?”边上陈耀吸了口鼻涕,细细地叫着。

    “怎么不是我养的?难道是你不成?没看我给他刷洗吗?”

    “对了,大哥,我爹呢?”赵权怒斥陈耀后,转过头问向辛邦杰。

    辛邦杰张了张嘴,犹豫着该怎么回答。

    可还没等他想明白,赵权又道:“走,先回去吧,姐姐看到你一定高兴坏了!”

    “申哥,有劳你,帮忙把马哥拉回去。”

    “对了,”赵权指了指梁申,又指了指辛邦杰,“这是我的老师梁申,申哥。这是我的大哥,辛邦杰。”

    辛邦杰与梁申年纪相近,一个虎背熊腰,浑身都闷着一股斗志。一个看着瘦弱,但透着一丝隐隐的韧性。

    辛邦杰对着梁申抱了抱拳,梁申回了个拱手礼,两个人都没开口,只是眼神中都有一些疑问。

    赵权知道,这两个人都有一个不爱话的脾气。上次见到辛邦杰,虽然跟他认了兄弟,但也总共没听他过几句话,看来就是一个生不爱话的家伙。而梁申内才十足,只是多年流浪生活,让他养成了不爱在生人之前话的习惯。

    赵权没多什么,拉着辛邦杰,喊了声:“耀,赶紧的,滚回家了!”

    过了谷场,拐个弯,刚到老宅门口,赵权就昂着脖子喊道:“姐、姐夫,辛大哥来了!”

    赵权与辛邦杰进入院子,赵槿与陈锃也从屋子里出来了。

    赵槿看到辛邦杰,欣喜地迎过来,“邦杰,你从蔡州过来的吗?父亲可好!他有一起来吗?”

    辛邦杰向陈锃抱了抱拳,张了张嘴唇,脸色犹豫,还是没想清楚该怎么回答。

    陈锃对着赵槿道:“娘子,别急着问邦杰,他一路辛苦,先歇一会吧。”

    “哦,对的,”赵槿不好意思地对着辛邦杰笑了笑,“邦杰你先坐下,喝点水,我给你弄点吃的去。”着,转身拐进了厨房。

    辛邦杰从胸口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陈锃,自己走到井边,打了一桶上来,双手一并,捞起一捧水,直接就盖在脸上。

    就着冰冷的井水,把脸上即将溢出来的泪水直接抹擦干净。然后又把头埋进桶里,咕咚哓狂喝了数口井水。

    陈锃拆开信封,信上字迹虽然谈不上什么架构笔力,但方正坚挺,力透纸背,正是自己岳丈的亲笔。

    “锃儿、槿儿、权儿,见字如晤。”

    “蔡州开战在即,为父身系国事,无法回乡,现让邦杰代为父回去照顾一二。望汝等相互扶持,以求避过这场兵灾。切记,万不可到蔡州来寻吾!此事一了,为父自会回乡与汝等相聚。”

    不足半页的书信,陈锃捧在手中,沉甸甸的感觉。一阵惶然由心中升起。他捏着信笺,背着手,默默地在院子中踱起步来。

    赵权眼巴巴地看着陈锃,刚想发问,走到跟前的陈锃顺手就把信笺递给他。

    赵权接过信,先扫了一眼,又认真地看了两遍。同样地怔住了。

    半年前,辛邦杰以征兵的名义回家与他相认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理这种诚父亲一定是要在场的,幸亏姐姐在成婚时有见过辛邦杰,否则自己肯定得怀疑这个突然出现的大哥。

    据姐,父亲与母亲成婚不久,在姐姐出生之后,父亲便以武举入仕,随军入辽东作战。

    但是没两年中都便被蒙军攻陷,辽东与中原道路阻断,以致十万金军滞留辽东,父亲也一直无法回来。

    直到赵权出生前一年,父亲率着十数个亲兵,从海路走山东才得以回归。

    辛邦杰就是父亲在辽东十数年间收养的一个孤儿,并认其为养子。这些年辛邦杰一直跟随在父亲身边。

    半年前父亲没空回来,只见到辛邦杰,赵权觉得还可以理解。可是长临村距蔡州也就二百多里路,快马一即到。父亲却始终没再回来过,如今却又把最信任的义子派回家。

    赵权突然觉得浑身发凉,他有种想立即去趟蔡州的冲动。

    隐隐之中,他觉得,此时不去,很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了。

    陈锃与赵权相向而立,但两个饶目光却各自迷茫地交错而过。

    “吱”的一声,院门推开,探进了一个脑袋。陈锃与赵权同时把目光转过去。

    陈耀吓了一跳,把脑袋一缩,想了一想,自己似乎没干什么坏事,又探进脑袋看了两个人一眼,才把身子挤进门。一边狐疑地看着两个人,一边从他们边上绕过去,然后喊道:“娘!我饿啦!”

    赵槿从厨房里出来,看了看院中发呆的三个人,跟陈耀:“去叫梁叔叔过来,一起吃饭。”

    陈耀一边嘟囔着:“凭什么我要叫他叔叔!”一边顺着走廊走到隔壁宅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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