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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确身边只留了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看起来极为伶俐,却极为沉默。他给陈舆请了安,一句话没有多说,把太子爷带到了皇帝身旁。

    东华殿在宫内被宫女儿、太监们称为东暖阁,因为位置在中心靠东一点的地方,房间小,墙壁厚,格外暖和。

    还隔音。

    最重要的是,皇帝本身日常坐卧之处,实际上只是东华殿里的一处暖阁。因此,整个东华殿的价值,似乎就在那间暖阁里。

    陈舆平日里不进东华殿,去斛律皇后所在的显荣宫多一些,一半的几率也可以遇到陈确,就等于连父母的安一起请了。

    怎么说呢?太子,就是假定中的未来的皇帝。所以,父子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尴尬,不进陈舆有意无意躲着父皇,陈确也有意无意忽视儿子——他见陈舆的次数,还没有见陈征等几个庶出的儿子们,以及侄子们多。

    不过这次,陈确不仅叫他来这边,还直接让小太监把他带进了那间小小的暖阁。

    暖阁几丈见方,一多半都是炕。炕上铺着大红毡条,鹅黄色的御用被褥,炕头是个黑漆小炕桌,一点儿装饰都没有,炕下一盏大烛台。陈确平日里在外头用膳,在炕桌上批奏折。

    离东暖阁不远是间书房,亲近的大臣,就在那里觐见。

    此刻,陈确也开着半扇窗子听雨,盘腿坐在炕桌前看书,听见儿子进来,才把书放下。

    陈舆先行了大礼,得到恩准后站了起来。小太监站在一边儿,也没有走的意思。显然是欧阳大太监的弟子,估计极为受到信任。

    陈确看着儿子,“淋了雨。”

    “回父皇,不碍事儿。”

    陈确皱皱眉头,“这晚上了,喝姜汤也不好,把外头衣服换换吧。”

    他刚说完,小太监出去了,竟然拿了一件陈确家常穿的青缎子衣服,双手奉给了陈舆。

    陈舆不敢接,“这是父皇的龙衣,儿臣不敢。”

    “朕穿旧了的,送给你吧。换下来再说话儿。”

    陈舆不好再推脱,重新跪下谢了恩,由着小太监帮他一脱一穿,果然身上暖和了起来。

    陈确竟然带着罕见的笑,端详了自己儿子两眼,“嗯,你穿还挺好看,到底是年轻。”

    这如果是寻常父子,儿子怎么回答都成,但是皇帝和太子之间,太子只能陪笑而已。

    陈确放弃了衣服的话题,“一会儿回去,让这个孩子陪你,再拿把伞。你怎么一个人来的?这宫里头晚上人少,管他哪个人,发了疯,存了念,从后头给你一砖头,就动了我大平朝的国本,你不懂吗?”

    “儿臣知道错了,求父皇莫动气,儿臣以后注意。”

    陈确依旧板着脸,“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你都进紫衣卫了,连自己的事儿都不知道注重,还能做什么?怎么小心,都没有过逾的。你大了,娶妻都娶了很久了,朕今日不和你计较。不然就罚你跪瓷片子、打板子、抄文章!”

    陈舆一声也不敢吭,又等了片刻,陈确终于说正题了,“你知道罗刹国派了使节来,还送了东西。”

    陈舆松了一口气,不仅是因为前面的事儿已经过去了,而且基本确定,今夜把他叫来,就是说这个话题。“是,儿臣和媳妇儿,都蒙父皇母后疼爱,今夜已经用了赏赐的东西。千波在锦绣鱼籽炸里放了罗刹国的香料,叫什么迷迭香。驼峰、熊掌,暂且还没尝。”

    陈确的脸放开了些,“这罗刹国,不在我朝诸夷之内,也从未奉中华正朔,更不曾朝贡。你对他们,有什么了解吗?”

    幸好是这个问题,陈舆信心十足了起来。话说,他选了金北作为妃侍入东宫的那日,也是先面试了一番,和金北,就聊过北境的事儿。这下,陈舆正好把金北说的话,转述给皇帝听。

    “儿臣向金北打听过。按照他的说法,罗刹国物产丰饶,国土辽阔,论其大小,不亚于我朝。只是地处极北,天寒地冻,民风剽悍,无论是农耕,还是手工,都没发展起来。人民不闻圣训教化,不知诗书礼仪。但是兵强马壮,倒不能小觑。一百多年前,咱们还没听过这个族名儿,可是如今呢,从前我朝北境上的其他部众,早已被罗刹剿灭的剿灭,归拢的归拢,就是个例子。”

    陈确对儿子的表现很满意,既满意他身为太子,没放过了解天下各个方面的机会,算是有心之人,又满意他不贪功,从谁那儿听说,就如实汇报。

    皇帝终于带上了笑模样,对小太监说,“给你太子爷拿椅子。”

    “谢父皇赐座。”

    陈舆在椅子边儿上挺身坐下,又听陈舆问了下去,“那你说,比起我朝,罗刹国差在哪儿?”

    “是,根据金北的叙述,这第一,罗刹国各个地方、省份,比较松散,大酋长、大祭司、各个郡王,乃至匪首,甚至前朝的皇族,皆不能全听中央调遣。这第二点,罗刹国境内以罗刹人居多,可是只占了不到一半儿,根本无法对其他的部众产生压倒性优势。这第三,他们地广人稀,召集起来不容易,政令通达,也不容易。还有第四点,我朝不论贵贱,皆读书明理,罗刹并非如此,高门贵族灯红酒绿,底下的人如同奴隶,都是睁眼瞎,过得不如我朝百姓。这四点凑在一起,就造成了一个问题,穷。国家也穷,朝廷更穷。各地租税,多有中间被各层贵族、官吏盘剥掉的,他们的皇帝,就指着自己私有的几块地上出利息,关键时刻,拿不出多少银子来,甚至不如地方上的大户。”

    “嗯,”陈确若有所思,“说得好,照你这样说,他们派使节来,是要怎样?”

    “要钱,要东西。”

    陈确冷笑了一声,“嗯,比这个,要坏一些,但差不多了。如今,我朝四境,乃至境内,也有些祸事,罗刹的使节提出,要把军队租借给咱们去打仗。”

    “那就是要收租子!且这就是威胁,同意了,他们军队就堂而皇之进来,不同意,就有理由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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