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茯苓在九歌房间的四角烧上了火盆,东西南北各点上三根安魂香,中间放着一只大木桶,几十味珍稀药材熬成的汤汁不要钱似的往里倒。

    热气氤氲的房间里,茯苓挽起长发卷高袖子,将九歌身上的衣裳解开,不会武功的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同她一般高的九歌放进浴桶里。

    针包在木桶旁边的长桌上铺开,十二块新铸成的铜片整齐列成一排,一切准备妥当后方打开房门。

    门外风兮音面向梅林,负手而立,楚翊尘和宣于祁分站在他两侧,二人神色有着天差之别。

    前者面色焦急,双眉拧成一团,一会望着紧闭的房门,一会望着身旁沉默不语的风兮音,几次张口欲言又忍住了。

    宣于祁比他潇洒多了,半边身子倚在栏杆上,俯首望着楼下一字排开的十几个药煲,俊逸的脸上透着些许新奇。

    同样是男人,浮生此时忙的满头大汗,一手掌着蒲扇,照看十几个小炭炉的火候,一手拨弄着旁边桌上的几十味药材仔细辨识。

    浓郁的药汁味盖过了满山梅香,宣于祁吸吸鼻子,感觉有点头昏脑涨。

    房门被人从里打开一条缝,茯苓出来道:“公子,准备好了。”

    今晚风兮音换了一身简便的素锦长袍,衣襟周正,袖口紧束,腰系一条月白宽带,浑身上下无一点装饰,俨然是为了方便行针施术。

    “风兄,我能做些什么?”

    风兮音进屋时,楚翊尘终于还是忍不住跨前一步问出声,漓儿危在旦夕,他没办法袖手旁观。

    “门外候着,需要会叫你。”

    房门关上时,风兮音面无表情地扔出一句话,在别人听来很像敷衍,可落到茯苓耳中,却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公子行医几十年从来都不会说无意义的话,既然叫楚翊尘在门外候着,自然有他的道理。

    可据茯苓了解,汤灸之术一旦施展开,除行术者外根本就没有旁人插手的余地,为什么还要楚翊尘在外面候着呢?

    不容多想,风兮音已转至屏风后,先用银针封住九歌周身几大穴道,阻断经脉气血运行,接着走到长桌前,翻手间一块铜片已吸附至掌心,在内力的催动下,铜片温度瞬间增高,等逐渐炙成赤红色时,风兮音抬掌轻挥,准确无误地贴入浴桶中那人的三焦经第一处要穴。

    共十二块铜片,需贴入三焦经十二个穴道,如此反复。茯苓隔着屏风,看着公子那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举手抬掌间,轻柔温存。尽管对自己的功力和医术自信无比,行为间仍是带着一种仿佛怕弄痛那人般的小心谨慎。

    屋内燃了火盆,加上浴桶里的热气,温度在不断升高,空气中混杂着苦涩难闻的气味。

    汤灸之术极耗心神,待十二块铜片尽数贴入三焦经各大穴道之后,风兮音脸上便露出一丝疲惫之色,可茯苓知道,这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还需要以银针隔绝中极、天突、肩井三处穴道,然后再由施术者凭借自身功力,游走病者周身十二经脉、七百二十处穴位助病者驱毒疗伤。内有七十四枚银针,外有十二块铜片加持,这一过程极为痛苦。

    不仅如此,还有那股不属于自己的内功在被阻断隔绝的气血中横冲直撞,同时还要忍受毒素从骨血里一点一点抽离出来的痛苦。

    茯苓一边帮九歌擦拭脸上渗出来的毒素与药液,一边在心里由衷的感慨,幸好九歌姑娘病情特殊沉睡后便如逝者一般,否则此刻绝不可能安稳地坐在这儿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公子,是否可以换药了?”看着木桶里的水颜色越来越深,茯苓连忙问道。

    风兮音此时正站在浴桶后方,一只手隔空抵在九歌背心,细密的冷汗不断从额头处渗出,颈脖上亦青筋凸显,闻声缓缓睁开双目,看了眼桶中药汤,微微点头。

    茯苓见状,连忙将屋角的一根长竹筒挪过来,对准木桶下方的活板机关,轻轻打开机关往里一塞,木桶里的药汤顺着长竹筒涌到屋角,然后沿竹身而下,渗入地底的沟渠。

    “浮生,换药。”茯苓走到房间门口,对外面喊了一句。

    屋外等得心急如焚的楚翊尘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顿时精神一震,二话不说立刻翻出栏杆,跳到浮生身边,“她说换药。”

    “听到了。”浮生用湿布包住药罐手柄,把药倒入旁边的一只小水桶里,刚倒完一罐,还没说什么,楚翊尘就提着小水桶匆匆忙忙地跑了。

    “......”浮生愣了愣,赶紧再找来一只桶倒药。

    “药来了。”

    门外传来一声火急火燎的呼喊,此时木桶里的汤药已经放了一半,茯苓关上活板,开门出来,见是楚翊尘提药上来,丝毫没有意外,道了声谢便将汤药拎进屋内,等出来时,楚翊尘又拎上来了一桶,并且还终于抢到时机说话。

    “漓儿怎么样?”

    “还在排毒。”茯苓也没吝啬,简单告知实情后,便继续忙活着换药。

    宣于祁就站在一旁看着楚翊尘一会儿从上往下跳,一会从下往上跳,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四个大字。

    上蹿下跳。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等他感慨完,楚翊尘已经上上下下提了十多桶汤药给茯苓送进去。房门又重新关上,楚翊尘又开始站在门口巴巴的等。

    宣于祁倒是想找个话题聊聊,可楚翊尘根本没心思搭理他,甚至连旁边还有这么个人都忽略了。

    前前后后问了几个问题都没得到答复后,宣于祁站在呼呼寒风中,心想,自己大半夜的杵别人门口干嘛呢?

    正当宣于祁开始怀疑人生时,房间里骤然响起一声惊呼,“不好,九歌姑娘的五脏六腑正在急速衰竭。”

    宣于祁心中一震,霍然转身。

    与之同时,屋内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人当机立断拍裂木桶,紧接着便是“哗啦啦”的水花倾泻四处飞溅的声音。

    “怎么了?!”楚翊尘神色俱变,大手按上房门,就差一掌拍开了。

    回答他的是一阵手忙脚乱的杂乱声。

    “公子,发生何事?”浮生该是也听到了楼上的声音,飞身一跃,便落在楚翊尘身旁。

    “进来!”屋内传来风兮音冰冷几近虚脱的声音。

    “叫谁进去?”宣于祁问浮生,浮生还没来得及回答,楚翊尘便一掌劈开房门冲了进去。

    屋内一片狼藉,地上四处撒溢的药汁,四分五裂的木桶,凌乱不堪的银针铜片,连素以绝色出尘着称的风兮音,此时还要靠着屏风才能从地上站起来。

    纤尘不染的素衫被染成深褐色,衣摆沾满药汁残渣,身形踉跄,哪里还有一丝起死回生绝尘色的飘渺身姿可言。

    “公子,发生什么了?”浮生赶紧上前去扶。楚翊尘疾步抢到茯苓身边,将面色灰白的九歌从她身上接过来。

    “漓儿怎么了?怎么......”习武之人就算不懂医术,但对人体各项机能十分了解,将九歌抱进怀里后,楚翊尘立刻察觉到不对劲,满脸惊骇地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去摸九歌颈部脉搏,居然没有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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