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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远快步向前,与几名惊惶退却的士卒错身而过。

    身后有密集的脚步声响起,他扭头看了看,只见樊宏和亲卫们率先赶了上来。

    樊丰暴躁地将退却的士卒推倒,喝骂道:“胆小鬼滚吧!我们死也要和小郎君死在一起!”

    这话语着实晦气,樊宏百忙之中飞腿踢了樊丰一脚,这一耽搁,便被数人超越到前头。

    陶威喘着气追及雷远,紧贴在雷远的左侧前进。当他阔步前进的时候,身躯略微有些上下顿挫,平端着的长矛也比别人起伏的厉害些。那是因为他很久以前膝盖中过一箭,伤了腿筋,平时看不出任何不妥,但快速奔走时,左膝就显得僵硬。雷远记得陶威说起过,这一箭是他幼时在彭城遭曹军所射。据说,陶威的家门与徐州牧陶谦沾着点远亲,凭此在彭城谋了个小吏职务,后来曹公击徐州,所过多所残戮,陶威家族倾覆,只得他自己勉强负伤逃生。在郭竟担任曲长、王延被派回联络以后,这名沉默寡言的武人在雷远的扈从队伍中就担负了更多责任,现在带领十余名部下,地位与樊宏仿佛。

    奔走在雷远另一侧的是傅恩。这名黄脸汉子经常吹嘘自己的厨艺,所以但凡雷远召集从骑们外出,在野地里忙活吃食的总是他。然则雷远并没觉得他做出的食物有多么美味,烹饪手段也无非大锅炖煮和烤炙两样。倒是有一桩:他和郭竟一样都曾在陈王部下效力,因此两人友善,郭竟特地赞叹傅恩刀法出众,所以切出的鱼脍很薄,想必是品尝过了。可惜雷远不爱生食,便没有这般口福。

    再疾走数步,又有更多人追了上来。

    “稳住!稳住!”郭竟呼喝的声音想起。

    雷远略微放慢些速度,以便于军官们整顿队列。由于地形和栅栏的限制,此前双方的战斗通常都以十数人至数十人的规模呈现,但这一次,雷远完整地投入了自己的所有扈从和郭竟、贺松、丁奉三个曲的力量,兵力多达六百余人,是对面曹军的三倍!

    不知从何时起,许多人的脚步汇集成了有节奏的轰鸣,这样的轰鸣声仿佛隆隆响起的战鼓,使得身在队列中的每个人都强烈感受到群体的力量。许多人原本因为敌人的凶猛突进而畏惧和迟疑,但此时此刻,当所有人聚集成紧密的大队伍前进时,他们立刻就坚定了信念:无非是作战罢了,身为主帅的小郎君本人就在前方,蝼蚁也似的士卒还怕死吗?甚至有些奔逃到半路的溃散士卒,这时候也转身回来,跟着大队前进。

    由于最前方的那座箭楼被推翻,另外还有不少弓箭手未能及时撤退,陷入到了第一第二道栅栏附近的绞杀之中,雷远等人得到的弓箭掩护明显减少了。更不消说,淮南豪右们历年来积攒起的弓矢,终究难与朝廷精兵所配备的强弓劲箭相提并论。当雷远再向前二十步的时候,他们开始遭到了曹军弓手们的抛射压制。

    昨日晚间,郭竟从台地后方的库藏中又搜罗出几副甲胄,显然都是梅乾压箱底的好东西。其中最为精良的一副,现在就穿在雷远身上。眼看箭雨当空而落,雷远及时抬起手臂。随着几声叮叮轻响,两支流箭被弹开了,手肘处微微一痛,吃了一箭,但箭簇未能深入。

    站在雷远右侧的傅恩被一支箭矢刺中了腹部,他大声咆哮着,拔出箭矢,继续前进,可是没走几步路就颓然倒地。

    站在傅恩身后的是樊宏樊丰两兄弟,樊宏持着一根长矛,而樊丰拿着刀盾,掩护自己的兄长。当傅恩倒下时,樊丰的前排一下子空了,他可以直接看到前方不远处,就是如同沸水翻滚般混乱的战场。他突然间浑身冒出了冷汗,恐惧感控制了他的身躯,让他的两条腿机械地挪动着,却不肯快步向前填补缺口。樊宏看了樊丰一眼,一言不发地奔了两步,紧靠在雷远的右侧前进。

    攒集的箭矢共有两拨,先后落入雷远等人的队列中,绽出血花点点,造成了不少死伤。惨叫声中,原本紧密的队列瞬间就缺了好几块。但这却不足以阻止他们的前进步伐,甚至许多受伤的将士也依然坚持着鼓勇向前。很快,当双方队列愈来愈接近时,弓箭就无所施其技了。

    雷远选择的反攻方向,是台地左侧紧靠着岩崖的那端。这处栅栏的后方有倒塌的箭楼为阻碍,曹军数量较少;而每两道栅栏之间,都有己方将士依托着崎岖地形继续作战,雷远顺着岩崖一路进攻,正可以与之会合,绝无三面受敌之虞。此时此刻,这个方向即是张辽所部的破绽所在,是雷远能够一击致命的要害!

    这是雷远在奔走过程中的决定,没有与任何人商议。雷远坚信,从这里击破敌军的队列,就一定能赢。这仿佛是出于本能的判断,说是天赋异禀也可,没有道理可言,他就是知道。

    他额角处的血管跳动着,皮肤上沁出了大量的汗水,那是因为心脏将血液全速泵入大脑时随之带来的热量。这种时候,他的思维远比平时更敏捷,也远比平时更加精准有效。

    此时此刻,在雷远的视线中,那些曹军士卒冲杀前进的方向是那么清晰,而他们的前进轨迹仿佛乱麻般出现在雷远的脑海里,而雷远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大团乱麻之中寥寥可数的那几处空白。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方向!雷远确定自己能够像在数日前突破曹公大军队列那样,突破眼前曹军的阵列,进而将之撕碎!

    台地虽然越往后方越开阔,但终究面积还是有限。当雷远等人的反攻队伍接近时,张辽叱喝连声,立即在全面短兵相接的战场上重新抽调聚集人手。

    在战场上,保持部队的有序组织是最难的。不要说败仗,败仗以后溃不成军乃是常事;即便在战斗过程中,保持组织也非常困难。因为各个基层单位都针对着眼前的敌人攻防进退,自身的队列就不可避免地混乱。有时候应当负责指挥的上级陷入了直接战斗,把下级抛在了后面;有时候下级冲杀得太远,无法接收到上级的命令;还有时候,不同基层单位交错散乱,身边的同袍彼此都不认识,更不要奢谈有序组织了。

    而张辽却偏偏能够做到这一点。虽然他部下的两百余名黑甲精锐已经沿着第三道栅栏完整铺开,以至于每一什、每一伍都面对着敌人,但当他呼喊示意的时候,立刻就有一支部队毫不犹豫地从白刃搏杀的战场抽身后退,而后退部队的两旁,其它的部队又瞬间横移弥补战线中的缺口,调动顺畅自如,简直就像是水流般毫无凝滞之感。

    张辽不愧是天下名将,这样的战场指挥能力,真是神乎其技。

    雷远发起的进攻路线所指,正是可以导致曹军溃败的破绽所在;但如果张辽本人在此……除非张辽战败,否则破绽就不会存在!

    雷远逐渐加速向前。他毫无阻隔地看见了在黑甲骑士中鹤立鸡群的那名大将,看到了点缀在兜鍪上的、那支飘扬着的红色尾羽。

    或者伏尸流血,或者摧锋挫锐,这种局面是兄长雷修早就习惯了的,今后雷远也必须习惯!

    雷远竭尽全力地大喊:“跟我上!跟我上!”

    话音刚落,两支队伍轰然撞击到了一处。

    在最后的几步距离内,几名扈从大吼着纵身飞奔,终于赶到了雷远身前。身为雷远长久以来恩养的死士,在这时刻,他们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代替主君去死。

    而张辽轻松地提着长刀昂然而立,身边的部属们并不上来掩护,在过去无数次的战斗中,张辽既是进攻时最锐利的嗜血锋刃,也是防御时最坚固的中流砥柱。他们所有人,都已经对张辽的武勇深信不疑。

    陶威箭步前冲,挺起长矛直搠张辽的胸膛。

    张辽舌绽春雷,大喝一声,挥动长刀横扫。身为冲锋陷阵的战将,精良的武器顶的上一条性命,张辽自然在这方面从不轻忽。虽然喜爱的短枪被丢弃了,但他这会儿携带的长刀也是罕见精品,全长约五尺,比寻常的环首刀长了一尺多,重了将近两倍,刀身映射日光,仿佛一泓秋水清池。张辽持此刀往复突击,前后已经斩下敌人首级十数,堪称所向披靡。

    刀矛相击,长矛的矛杆瞬间就断,而陶威两膀发麻,如受雷击。他大叫一声,将剩下的半截矛杆往张辽的面门一丢,合身扑了上去。

    陶威这一下飞扑,完全没有给自己考虑退路。

    这倒不是因为陶威有多么勇猛,但凡是人,大抵都有贪生怕死的本能,未必每个人都是英雄。只不过身在军阵之中,陶威不往前扑也不行了,身后无数人汹涌冲撞上来,既是鼓励,也是逼迫,反正由不得你犹豫迟疑。

    在这个瞬间,陶威只想到,张辽挥刀从上方劈断矛杆,这时候手臂便是垂下的,自己如果能扑上去抱住他持刀的手臂,后排将士只需一枪,就能杀死张辽!

    然而张辽腰膂发力,反手一挥,用长刀末端的铁质环首狠狠地砸在陶威的胸口。这柄刀是特制的大刀,用来配重的环首与刀身一体锻造,比寻常的环首要粗大沉重,也要牢固得多。这一下撞击,登时就让陶威肋骨断裂,口中鲜血狂喷,整个人几乎腾空飞出数步。

    陶威飞出去的身躯猛地撞上了樊宏,连带着樊宏也往侧方趔趄几步,两人一同滚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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