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后,阒都的秋雨就下个不停。旧瓦乌黑, 白灯高悬, 站在王宫的城墙上俯瞰时,处处都是笼罩着萧瑟寒意。

    锦衣卫因为秋猎一事, 全部撤了腰牌。纪雷、乔天涯这些锦衣卫从五品以上的人都下了狱,与花思谦、潘如贵一齐J由三法司会审。

    薛修卓调离户科, 升至大理寺丞。这个位置看起来不如户科都给事中权职大, 却是实实在在地进入了大周三法司中枢。换而言之, 他不仅有了稽查任何案纠的权力, 还有参与推情辨驳刑部、都察院提案的权力。

    “薛修卓。”

    花太后斜靠在须弥榻,闲敲了敲黑玉通透的棋子。

    “此子在南林猎场之前, 不曾听说过。他是薛家的什么人”

    琉缃姑姑轻轻扇着香炉,说:“回太后,是薛家三庶子。原先是没听说过这人, 奴婢为此专程去打听了一番。”

    “薛家后继有人。”花太后说, “这些年, 风光的是姚温玉。海良宜这老狐狸, 哀家以为他毕生所学都授于了姚温玉,迟早要推荐姚温玉入仕登阁。岂料他竟一声不吭, 反而用起了不起眼的薛修卓。”

    琉缃姑姑说:“薛修卓先联合厥西布政使江青山暗集证据, 又搭上的海阁老的桥。他任职户科都给事中时行走六部,如今升任大理寺丞,正审理咱们阁老的案子,只怕是打定主意要查个彻底, 不会善罢甘休。”

    “哀家如今不能出去。”花太后眼眸中思索,“薛修卓要查,便让他查。花家已经到了这等紧要关头,告诉大哥,须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才能东山再起。”

    琉缃姑姑应声,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沈泽川抖了抖伞上的雨水,坐在荒院破败的廊子里。小半个时辰后,奚鸿轩如山一般的身影才跨入洞门,撑伞直接走了过来。

    “此时正是遍地耳目的时候,我险些脱不开身。”奚鸿轩拢衣,皱眉问,“这个时候叫我过来,是什么要紧的事”

    “奚固安下了刑狱。”沈泽川说,“你多年的夙愿就在眼前,此时不乘胜追击,还等着他狗急跳墙吗”

    “他死罪已定。”奚鸿轩说,“我此刻使力,才是画蛇添足。”

    “这世上没有已定的事情。”沈泽川白皙的面上没有笑意,他说,“越是紧要关头,越不能疏忽大意。险境不死,便有生机。”

    奚鸿轩看着他的侧容,说:“花党一案已J给了三法司,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想怎么动手”

    “我不动手。”沈泽川转眸,“他为花家的走狗,在任期间的罪行罄竹难书。只要拿出那么一两件J给大理寺,他才是真正的必死无疑。”

    “御前带刀、围猎储君,这两件事还不够他死”

    “他为八大营都指挥使,本就有御前带刀的特权。围猎储君与他无关,他大可一口咬死自己见势不对,是回都去搬寻救兵的。新帝如今忌惮禁军,虽然拿下了花家,却是正需八大家倾力相助之时。三法司复查费时,把时间拖得越久,奚固安就越难死。”沈泽川略微冷笑,“只要奚固安不死,你便还是奚二,永无出头之日。”

    奚鸿轩沉默半晌,说:“你想如何”

    “奚固安从咸德四年开始专职八大营,迄今四年时间里,八大营共计领取军饷九百万两。有账可查的支出只有七百万,剩余的两百万两银子去了哪儿它们可都是经过奚固安的手消失不见了。”沈泽川说,“稽查账本这件事情,原本就是薛修卓在做,想必他查一查,还能抠出更多的空支出。这样大的额度,潘如贵和花思谦都可以拿,因为他们只是贪。但是奚固安不行,因为他不能贪。他手里捏着掌握阒都巡防要务的八大营,他若解释不清楚这笔钱的去处,那就只能怀疑他是不是披着八大营的P,把钱挪去为自己贿赂军士、S养亲兵。”

    奚鸿轩忽感不寒而栗,他说:“S养亲兵。”

    “他在天子榻侧,S养亲兵能为了什么”沈泽川说道。

    “不行”奚鸿轩一口否决,他抬手拭着汗,说,“我失心疯了攀附花党只是死他一个,意图谋反就是死我全家这是诛九族的罪”

    沈泽川笑出声,他压低声音:“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新帝登基,正是你出头的好时机。奚固安这是把命送给你当升迁贺礼。”

    “你是要我”奚鸿轩盯了沈泽川半刻,忽然也笑起来,他说,“你够狠。太后好歹也救了你两次,你还真是一点都不顾念恩情。”

    “恩情么。”沈泽川拿起伞,“杀完人再还也不迟。何况今日之争,全是萧、花博弈,与我有什么G系”

    说罢他撑开伞,对着奚鸿轩微微颔首,步入夜雨中。奚鸿轩独坐廊下,等他消失后才摸了把后背,摸到了一P冷汗。

    J日后,大理寺重理秋猎一案。

    大理寺卿蒋榭主审,海良宜监察,薛修卓陪审。这是大案,由都察院稽查纠察,以“小人构党”、“贪税乱政”、“危害社稷”J条罪名呈递大理寺。

    其中“小人构党”使得六部风声鹤唳,以往去过花府、得过花潘二人举荐的官员人人自危。这J日检举上书花思谦、潘如贵的人数不胜数,个个慷慨陈词剖白忠心,唯恐受到牵连。

    李建恒见到奏折就头痛,他本就不是坐得住的X子,只是国丧期间,他也不敢胡乱玩闹。他见过那夜海良宜对峙花思谦的情形,心里很怕海良宜。

    海良宜如此刻板。胡须修理得宜,永远垂在前襟的第二只扣子。发冠戴得端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三伏天居家不敞怀,寒冬月上朝不抄袖。站立时如山岭青松,行走时似静谷快风。处理事情绝不拖泥带水,可以垂听案情三天三夜不露倦Se。

    李建恒混惯了,见到这种夫子一般的老臣就腿软。</P>

    为了花党一案,海良宜时时都要找他禀报详情。李建恒觉得明理堂的龙椅太Y了,坐久了PG疼,叫人多垫了J层褥子。可是海良宜看见了,也要进谏,劝他要有定X。

    握住权力的快感似乎只有一瞬,而后便是沉重的担子。无休止的早朝让李建恒难以坚持,他坐在龙椅上,有时甚至听不懂底下的人在吵什么。

    没钱了

    收税啊杀一批贪官污吏不就追回来了有什么可吵的。

    李建恒不敢表露内心,他害怕海良宜,更害怕这些文臣武将。他不知道他们在争什么,也不知道花党为什么不能立刻斩首,更不知道日日给他送点心的太后是什么意思。

    他蜷缩在龙椅上,仿佛只是在做一场梦。

    “皇上病了”

    萧驰野受召入宫,在明理堂外边遇见了太医院的太医。

    太医说:“忧思过甚,又挨着秋寒。总督待会儿进去了,可千万要劝一劝皇上。”

    萧驰野褪下狼戾刀,跨进了明理堂。

    李建恒才用过Y,这会儿正呆在榻上,听着萧驰野来了,连忙趿着鞋子叫人进来。

    “策安。”李建恒说,“来得正好,一会儿甜食房要送丝窝虎眼糖来,你也尝尝,是咱们J年前在官宴上吃过的。”

    萧驰野叩了头,说:“谢皇上赏赐。”

    李建恒披着衣,静了会儿,说:“策安,坐吧。”

    萧驰野坐了,左右伺候的人都退出去。李建恒忽然起身,焦躁地在原地打转,说:“策安,怎么还不斩花思谦大理寺谈什么复审,这还有什么好审的啊”

    萧驰野说:“大理寺要三查案子,这是规矩,为了防止冤假错案。花思谦证据确凿,年前是一定能斩的。”

    “夜长梦多。”李建恒紧张地说,“太后就不像是慌了的样子你知道吗,她日日都差人给我送点心,她想做什么也想Y死我吗”

    “花家如今是千夫所指,太后总也要做出慈ai的样子来。”萧驰野看他神Se慌张,眼下乌青,便说,“皇上夜里睡得不好吗”

    “我怎么睡得着。”李建恒说,“他们不死我怎么睡得着。策安,你替我去给海良宜讲一讲,免了复审,就地处决啊”

    那怎么行。

    萧驰野是禁军总督,跟三法司没有G系,他哪能cha手三法司会审再者,经过秋猎一事,下一个要拿的就是他萧驰野。以海良宜为首的文官也不肯放走萧驰野,这J日萧方旭也听得了风声。

    没人愿意在这件事情上赌一把,萧驰野在阒都,离北才能事事勤勉。中博六州的危机是块心病,萧既明能救阒都一次,能救阒都两次,但他能毫无保留地救阒都无数次吗就算他能,可谁又信呢

    萧驰野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再与文臣起纠纷。

    李建恒也心知行不通,所以愈发失魂落魄。丝窝虎眼糖送上来时,他CC尝了J口,也没尝出滋味。

    萧驰野一走,他便横躺在榻上,觉得这皇帝做得没意思。

    一直跟着他伺候的双禄见状跪在榻边,:“万岁爷要不奴婢陪您出去转一转”

    李建恒说:“不转,乏得很。”

    双禄眼珠子一动,继续说:“那请慕如姑娘给您弹琵琶”

    李建恒一翻身,又瞄了眼外边,见没人,便说:“不能吧,国丧呢。再说了,她还在潘如贵府上,这会儿要是弄进了宫来,那不得挨骂”

    双禄哎呦一笑,说:“万岁爷,您是皇帝,这宫里边您说的算。咱们内宦办事,他们外臣怎么知道咱们偷偷的”

    李建恒顿时精神焕发,糖也不吃了,说:“不让海阁老知道”

    “谁都不知道。”双禄膝行,“您是咱们的主子,他又不是。奴婢们为皇上办差,皇上不让谁知道,谁就一定不知道。”

    “好”李建恒合掌,“好,可找着机会了。快去,越快越好,让慕如进来,潘如贵都要死了,留在那院子里也是晦气”

    萧驰野出宫时又下了雨,他无端烦躁。秋猎前的劲头像是一夜消散了,他此刻连刀都不想拔。

    晨Y和朝晖来接他,萧驰野上了马车。车走一半,萧驰野忽然掀帘,说:“给爹和大哥说一声,今晚我不回去了。”</P>

    说罢不等两人反应,就跳下马车,什么也没带,朝东龙大街去了。

    “这是又去喝酒了。”朝晖也下了马车,对晨Y说,“你回去给王爷和世子说,我跟着公子。国丧期间,喝高了闹起来也不好看。”

    晨Y说:“就说话这会儿工夫,你已经找不到人了。总督既然不要人跟,就由着他吧。”

    朝晖是萧既明带出来的副将,晨Y是萧驰野带出来的副将。两个人虽说都是萧家人,但到底考虑的东西不一样,朝晖更像是兄长。

    他在雨里转头,果然已经看不见萧驰野的身影了。

    锦衣卫吊了腰牌,下设的人就暂时编入了禁军,充当巡防队。

    沈泽川今夜刚轮完值,回家时路过东龙大街香芸坊后巷。

    因为雨小,所以没打伞。

    他走着路,忽听前边一阵吐声,接着那趿着木屐,不着袜的姐儿小跑着追出来,却被轻轻挡开。

    萧驰野抵着墙,指着后门,让姐儿离远点。

    香芸坊的姐儿都跟他熟,知道他喝醉了不叫人碰,便把帕子叠放在边上,柔声说:“二公子,舒坦再进去,给您备着热汤呢。”

    萧驰野没搭话。

    那木屐声走远了,他就蹲下去,胃里绞得难受。

    人就该这样醉生梦死,他只有这一条出路。

    背上突然微沉。

    萧驰野骤然回眸,眼里的寒光盯得人发慌。他见着了人,想了少顷,才说:“你踹我G什么。”

    沈泽川眼睛都不眨,说:“我没踹。”

    萧驰野反手在自己背上摸了一会儿,扯了扯衣,固执地说:“这是罪证”

    沈泽川端详他P刻,说:“喝傻了吧萧二”

    萧驰野说:“我像个傻子吗”

    不等沈泽川回话,他就自己答了。

    “老子不是傻子。”

    沈泽川闻着他的酒味,说:“别挡我道,我要回家。”

    萧驰野转回头,呆了P刻,对着墙说:“别挡我道,我也要回家。”

    沈泽川才要笑,就听他说。

    “我要是回不了家,你也别想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阅。

    (//.6.)</P>

(快捷键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 →)

加入书架书签 | 推荐本书 | 打开书架 | 返回书页 | 返回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