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攀关系比赛中拔得头筹, 但什么用也没有, 身为太子他是不可能打包些汤汤水水的剩菜回宫的。

    遗憾归遗憾, 但是见大家都很幽怨地看着他, 太子暗爽。

    “表妹在何处,孤要走了,总得和她打声招呼吧。”太子堂而皇之地开口,心想着和姜舒窈要和打好关系,以便下次来蹭饭, 如果可以,再要些食谱到东宫去就再好不过了。

    谢珣的目光扫过这群眼睛发亮, 眼巴巴地望着他的伙伴们。呵, 他们惦记着她媳『妇』儿(的吃食)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他道:“殿下此言差矣,内人毕竟是『妇』人, 不好见外客。”谢珣拍拍袖子,身姿挺拔, 语气淡漠。

    放眼院中,唯有他一人还维持着风度。

    他站起身来,看看天『色』:“时辰不早了,殿下该回宫了。”低头看着这满桌狼藉,再扫一眼同僚们, 一个个吃得满脸通红,春风满面的。

    吃够了吧,可以滚了。

    在座的谁不是人精,但集体装傻, 假装听不出他送客的意思。在这一刻,他们默契到就像是异父异母双胞胎一般,全部赖着不走,顺道探听食肆的消息。

    “对了,伯渊,林家的市肆什么时候在内城开几家?总不能就在码头开那几家吧。”自从上次在码头吃过林家市肆的饭菜以后,他们就一直心心念念着。翘首以盼了许久,却只等到林家的市肆在城外的码头开了个遍的消息。

    姜舒窈睡前会和谢珣闲聊,所以谢珣还是知道林家的打算的。

    “林家应当不会在内城开市肆,岳母做这一行是想着做些有利于贫民的行当,若是在内城开酒楼岂不是有违初心?”谢珣认真地答道。

    众人闻言一愣,谢珣这么说,他们就想起了林家市肆售卖饭食时所按照的来者优先的规矩,不管是贫苦人民还是高门大户派去的小厮,都讲究个先来后到,没有『插』队的可能,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自从那一次吃过以后就再也没有吃过了,只因为需要赶路的小厮根本抢不过那些蹲点的汉子们。

    在座的都是朝廷官员,心系社稷民生,听到林家的做法后心中都隐隐有触动。

    果然流言不可信,都说襄阳伯夫人泼辣善妒,一身子铜臭味,丝毫不像个大家夫人。但见微知着,能有这份心的人怎么可能如同流言那般不堪。

    想到这里,众人不由得想到了同样为流言所累的姜舒窈。

    除了太子,其余人都见过曾经的姜舒窈,脑里的印象模糊,只记得她脸上厚厚的妆容和为纠缠美男子而做出的滑稽举动。

    美男子……

    想到这里,所有人齐齐抬头把谢珣盯着。

    曾经想到姜氏女嫁了谢伯渊,他们的想法是:好险好险,幸好我没有伯渊俊美。

    而如今再看他,心里默默流下两行泪:好难好难,为何我生得不够好看。

    他们安慰自己虽然谢伯渊每天有好吃的,但是妻子相貌远逊于他,也没有那么值得羡慕……才怪,呜呜呜,哪怕是无盐女,有这手艺他们也得称赞一句倾国倾城啊。

    谢珣感觉他们的眼神怪怪的,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抬袖擦了一下。

    这群人赖着不走一看就是想等着吃第二轮,他也不客气,干脆利落地送客:“行了,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好吧,众人心里惋惜地叹口气,挺着圆鼓鼓的肚子往外走。

    *

    老夫人看着天『色』,焦急不安地在堂内打转。

    “再叫人去看看他们可有让大厨房摆饭。”她皱眉时眉心间的竖纹无比明显,显得格外刻薄严苛。

    嬷嬷恭敬地点头,连忙吩咐丫鬟赶紧去办。

    过一会儿,出去打探消息的丫鬟回来了,畏畏缩缩地回禀:“老夫人,三房并未让大厨房摆饭。”

    听到这个回答,老夫人冷笑一声:“呵,亏我以为老三是个聪明的,没想到也是个分不清轻重的。太子殿下和那么多大臣们在院内,他还真敢让姜氏负责饭食,这是铁了心强撑着面子不服输吗?”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丫鬟喏喏不敢开口,等到她稍作喘气的时候,才敢继续回禀:“老夫人,我去三房那边看了,太子殿下他们……似乎用膳用得很愉快。”

    老夫人愣了愣,气还在头上,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丫鬟赶忙垂下头,更加恭敬道:“三房那边热火朝天的,隔着院墙也能听见欢声笑语,奴婢使人问了,说是小厨房的食材都耗光了,大厨房还匀了些过去,似乎就这样了,还吃得不够尽兴。”-->>

    话音落,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这气氛压得丫鬟嬷嬷们不敢大声喘气,生怕惹了老夫人怒火。

    就当大家被老夫人的反应吓得快要流出冷汗时,她突然开口了

    声音表面上依旧沉着冷静,但暗里却有种艰难咬牙的味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丫鬟答是,将头垂得更低了。

    老夫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半晌否认道:“不可能。若是其他官员们喜欢,我也就当他们是吃个趣味儿,格外捧场。但三房里坐的可是太子殿下,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什么新奇吃食没见过,怎么可能如此喜欢姜氏做的饭食,根本不合常理——我知道了,太子殿下—定是给老三的面子。”她找到了理由,并因为这个理由无比恼怒,“不行,不行,我不能让老三这样胡闹,不能让他们丢谢国公府的面儿。”

    “哼,有这脸面功夫用到哪儿不好?居然让太子殿下和东宫的同僚给姜氏抬轿,荒唐!可笑!”

    她站起身来,此刻是她救场的时候了。

    在太子来府时老夫人就收拾好了,她理理毫无褶皱的袖口,沉声道:“去三房。”

    一群人脸『色』严肃地往三房赶去,还未走到三房,就撞见了吃饱喝足被谢珣嫌弃地赶走的东宫小伙伴们。

    他们吃得撑了,走起路来都是挺着肚子浑身散架的模样。

    火锅味儿重,他们穿的又是上好的料子,透气吸汗的同时也吸味儿,所以还未走到他们跟前,一股浓重的火锅麻辣味就钻入了老夫人鼻腔。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群人,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那个风雅无双的太子殿下呢?那个朝气俊朗的蔺家小子呢?还有出自诗书世家的关家才子,世代文臣家族养出的李家嫡孙……面前这一群懒懒散散勾肩搭背的家伙是谁?!

    他们流汗时抬袖『乱』蹭,把头发蹭得有点『乱』,再加上一个个吃得满脸通红,活像是醉酒在街上闲逛的纨绔子弟,偏偏一个二个还中气十足地回味着刚才的美食,丝毫没有醉酒的模样。

    “我最爱的还是那盘羊肉卷。”

    “我就不一样了,任桌上配菜众多,吾独爱鸭肠。”

    “嘿蔺温饶,你还好意思说,总共就两盘鸭肠,你一人就霍霍了一整盘。”

    “哼哼,自己下手慢了怪得了谁?”

    他们吵吵嚷嚷的,还是谢珣先见到站在黑暗里的老夫人。

    “娘?”他喊了一声。

    拌嘴的东宫小伙伴们立马消声,望向这边。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从黑暗里走出来,向太子殿下行礼。

    太子一秒恢复到正经模样,连忙虚扶她一把。

    离得近了,他身上的火锅味更重了。

    老夫人抬头,然后居然在他衣领上见着了油点!

    她木木地抬头,眼神恰好落在太子的嘴唇上。

    刚吃过火锅,他的嘴唇红艳艳的,有点亮,有点肿,看上去竟然有一种奇异的娇艳。

    老夫人觉得似乎有一道天雷降下,正巧劈到了她身上。

    再看其他人,无不是一个比一个嘴唇红,配上红彤彤的脸蛋,让她有种京中男子开始盛行涂口脂的错觉。

    她被雷劈得晕乎乎的,准备好的说辞全忘了,机械地张口说些“谢国公府招待不周”的客套话。

    太子连忙堵住她的话头:“老夫人何出此言?若今日这顿晚膳还叫做招待不周,那恐怕没有几顿宴席称得上是招待妥当的。”谢伯渊还在后面站着呢!万一他听到了传给他媳『妇』儿,以后他还要不要蹭饭啦!

    东宫其余人也想到了这点,连忙紧跟太子的步伐盛赞晚膳,高举“姜氏手艺真棒”的旗帜。

    老夫人头更晕了,一时有些站不稳。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一定是老三让他们这样做的!没错,老三居然求他们为姜氏周全脸面……她劝着自己,可是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无法说服自己了。-->>

    “娘,你怎么了?脸『色』为何这么差?”还是谢珣发现她不对劲,扶了她一把。

    老夫人回神,心神不宁地道:“没事,没事。”

    她脸『色』奇差,谢珣赶紧让丫鬟扶她回去。

    老夫人脚步不稳地走了,她一走,众人又恢复了那副勾肩搭背吃饱喝足的懒汉模样,一个个身上沾着油点还毫无察觉,自诩风流地闲扯作诗。

    “伯渊!”身后传来女子的喊声,勾肩搭背的东宫小伙伴们立刻端正姿态。

    他们随着喊声来的方向转头,就看见了穿着简单却难掩艳丽明媚的姜舒窈朝这边小跑来。

    姜舒窈骨子里始终是现代女子的思想,没觉得『妇』人见不得外男,认为老公的同事们聚餐完要走,她这个『操』持晚饭的妻子总得出来送送客。

    因为是夏夜,她穿着颜『色』清凉的薄衫,衬得肌肤欺霜赛雪,乌发高高堆起,『露』出白皙纤长的脖颈,明艳中透着清丽,踏着月『色』小跑而来,仿佛是画中人误入凡世。

    东宫小伙伴们傻了。

    仙女,你谁?

    “伯渊。”姜舒窈在谢珣身边停下,微微喘着气,“怎么客人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众人:??!!

    所以这个仙女是姜氏?!

    语言无法描述东宫众人内心的冲击,说好的艳俗女呢?说好的粗俗不堪呢?说好的妆容厚重,神态滑稽呢?

    光光是美貌不足以让他们震撼,但是想到她那手厨艺,众人就恨不得回到当年她故意落水缠上谢珣的那天,一起扑棱棱地跳水下去救她。

    谁说她配不上谢伯渊?她若还配不上,谢伯渊就一个人孤独终老吧!

    愚笨的人还在震撼错愕,聪明的人已开始抢占先机了。

    “嫂子好!”

    嘶,这个没皮没脸的人是谁?

    众人扭头一看——蔺成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姜舒窈不认识蔺成,但是猜出了他是谁,对他点头笑笑,转头对谢珣嗔怪道:“走得时候怎么不说一声?我还说让他们带些甜品走呢,火锅毕竟有点油腻上火。”

    说完这话,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对蔺成客气地道:“我准备了些去火的凉饮,也不知合不合口味。”

    话没说完,蔺成疯狂点头:“合!合!当然合!谢谢嫂子!”

    这没出息的样啊,真没眼看!

    众人表示严肃谴责,并争先恐后地开口道:“嫂子好!”“弟妹好!”

    这群人突然开口攀关系打招呼,跟喊军训口号一样嘹亮有气势,吓姜舒窈一大跳。

    姜舒窈:我跟这群人很熟吗?

    太子慢一步:“表妹啊!”

    这一声格外凸出,引得姜舒窈看去。

    看见太子的脸后,她无比疑『惑』:这谁?没记错的话林贵妃的儿子才几岁吧?

    谢珣的面瘫脸隐隐约约抽了一下,太丢人了,他赶忙把姜舒窈的注意力引走:“咳咳,甜食的话就不用了,他们吃得撑了。”

    姜舒窈还未开口,众人已经结成联盟,义愤填膺地反对谢珣:“不撑不撑,嫂子有心了。”“辛苦嫂子了。”“我最爱甜品了。”

    谢珣:……算了,我放弃。

    于是姜舒窈便吩咐丫鬟们为他们端来烧仙草。

    她做的不多,主要是自己吃的,刚才想起来便给他们也装了点。一人一个小竹杯,配上调羹和苇管。-->>

    烧仙草使用仙草熬制而成,熬出来的汤过滤后加入米浆和小麦淀粉熬煮,晾凉以后凝结成乌黑清透的果冻状,切丁放入碗里,加入花生碎、芋圆、蜜枣、葡萄干,以及用黑糖熬煮过的红豆,最后淋入一大勺『奶』茶,清凉降火,消暑解渴。

    丫鬟们递上竹杯,所有人都好奇地往背里看去。

    『奶』茶泛着清甜的茶香和『奶』香,烧仙草切块,黑亮晶莹,在『奶』褐的『奶』茶中沉沉浮浮,周围堆着红豆、葡萄干、绿豆等等,颜『色』丰富,看着就香甜可口。

    姜舒窈送完烧仙草后,对谢珣点点头后,便转身离开了。

    众人捧着竹杯,狗腿地跟姜舒窈道别,吓得她加快了脚步。

    她一离开众人的视线后,全部人都松了口气,连忙拾起调羹舀一勺令人好奇到心痒痒的烧仙草。

    烧仙草滑溜溜的,调羹差点舀不上。果冻状的烧仙草弹『性』十足,随着摇动的调羹而颤颤巍巍的,放入口中,一股微苦的清新口味立刻刮走了口重的麻辣余味。

    烧仙草口感细腻,为了消火,姜舒窈刻意加了清火的中『药』材,比如鹰嘴龟的龟板和土茯苓,蒲公英等等,所以吃起来有一种深邃醇厚的清苦,这苦并不难吃,反而让油腻燥热的肠胃顿时清爽了,来不及细嚼,烧仙草就顺着喉咙一路滑进了胃里,让人顿时神清气爽。

    『奶』味香甜,茶味清新,用黑糖熬制过的红豆蜜意浓厚,葡萄干酸甜耐嚼……各种丰富的甜味与龟苓膏的清凉微苦交融在一起,甘苦夹杂,一勺入肚,闷热的夏夜立刻变得清爽宜人。

    花生碎清脆,豆类葡萄干耐嚼,烧仙草滑嫩,舀气一勺丰富的配料入口,感受咀嚼配料的同时,甜爽的『奶』茶在口中慢慢『荡』开,这滋味实在是美妙。

    东宫蹭饭小队一个个吃得眉眼舒展,嘴角上扬,等到被谢珣毫不留情地送出谢国公府后才陡然意识到这么一小杯哪够啊。

    嫂子!能续杯吗!

    *

    老夫人回到院子里,总觉得胸口气闷,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是哪个关节想岔了。

    嬷嬷为她『揉』着太阳『穴』,不敢吭声。

    她想着刚才的画面就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再记起那天她在谢珣面前说的那番看不起姜舒窈的话,更是胸闷气短。

    她不愿意相信,更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她找了无数个安慰的理由:就算太子吃得开心又如何,难不成还真能全是她的功劳?他们一定给了老三面子;就算她『露』了这一手厨艺,也依旧改变不了她那些难听的名声,她依旧是京中贵女主母饭后茶余嘲讽的对象;只是一顿饭而已,能有什么大不了的,这顿饭能有什么大的影响不成?

    她念着这些理由,勉强入睡。

    一夜辗转,睡得极其不安稳,但勉强还是睡着了,第二日醒来时总算舒服了不少。

    她精力恢复了一些,刚刚被人伺候着梳洗起床,就见徐氏满脸喜意的从外面进来。

    徐氏行礼后问道:“母亲可是身体不舒服,今日怎么起得这么迟?”

    老夫人摆摆手,不愿多言:“急急忙忙的,有什么事吗?”

    徐氏嫁过来多年,很少在老夫人面前『露』出这般雀跃欢喜的模样。

    “当然是好事啊。”她声音里也带着喜意,“皇后娘娘刚才赏赐了好多东西给咱们府上,说是三弟妹做的甜饮甚合她心意,夸赞她心灵手巧,贤淑——”

    见老夫人呆愣楞地站在原地,表情僵硬,徐氏连忙住了嘴。

    “母亲?”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赏赐我已让人全部送去三房了,您要去凑个热闹沾沾喜气——”

    话没说完,老夫人突然浑身脱力,软软地跌坐在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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