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如灯灭,这小小一个骨灰坛,是死者在世上走过一遭的证明,亦是活着的人唯一的念想。

    江迟接过骨灰坛,小心抱在怀里。

    应峤开车带他们去了城外公墓——公墓是殡仪馆一并给联系好的。

    李喜芳本就是街边的流浪人员,靠捡垃圾维持生活,她没有亲人,也没有好友,唯有抚养长大的江迟与她相依为命。因此这场葬礼也格外的简单。没有太多花里花哨的东西,只有一张黑白遗像,一个瓷白骨灰坛,以及一束白色菊花。

    江迟跪在墓碑前,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再起来时,他眼眶有些发红,声音却很平静:“奶奶,不用挂念我,安心走吧。”

    黑白遗像上的老人眼神沉静,默然望着他。

    姜婪几人朝墓碑鞠躬,祭奠完毕之后,才离开了墓园。

    回去的路上,江迟和椒图坐在后座,狻猊在坐他们俩中间,坐姿歪歪扭扭,一会在这个身上靠靠,一会儿在那个身上躺躺。

    江迟微垂着头,垂下的发丝在脸上投映出小片阴影,叫人看不分明表情。

    狻猊还以为他哭鼻子了,连忙扭着头去看他,尾巴有点不知所措地一摆一摆:“你别哭啊。”

    椒图闻言也关切地转过头看他。

    “我没哭。”江迟抬起头,眼眶虽然还残留着浅浅的红,却并没有流眼泪。

    他尝试着扯动嘴角,露出个明显生涩的笑容。

    这是他第一次笑。

    大约是太少做出这样的表情,这笑容转瞬即逝,江迟很快又恢复了平日里习惯性的面无表情,只是浓密的眼睫朝下垂着,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良久,姜婪听见他说:“奶奶不在了,我们的合同……还作数吗?”

    当初姜婪说服他将李阿婆送去医院治疗时便说过,李阿婆的治疗费他出,而江迟则给狻猊椒图当玩伴,兼承包家里的家务。

    但实际上,这些日子住在姜婪家,除了陪玩,江迟并没有太多机会做家务。

    刚开始是他不懂,没想过怎么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以为签了合同就算数。但在姜婪家住了一个星期,他接触到了许多从前无法接触的东西,他像一块海绵,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外面的讯息。吸收的越多,他就越明白,当时姜婪说的话多半是哄他的。

    之前奶奶要住院治病,他还能厚着脸皮假装不知道。

    但现在奶奶已经走了,后事也有了妥善安排。江迟才终于问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话。

    还没说出口时他紧张万分,但真正说出来后,他便平静了。

    他都打算好了,如果合同不算数了,他就回以前的小棚子去。

    江迟下意识摩挲着藏在腰间的小布袋,那里面是放着的是他给奶奶治病攒的两百多块钱,之前没有用上,省着点用,应该也够支撑一阵子了。到时候再想办法找点事情做,把这段时间花的钱还给姜婪。

    只是一想到要离开,内心深处便泛起丝丝缕缕的不舍。

    不是舍不得这些天的好吃好穿,是舍不得那种暖洋洋的温暖感觉。这是他从前很少得到的,于是便万分眷恋。

    他没抱太多期望地垂头等着姜婪的答案。

    姜婪也果然说:“不作数了。”

    他眼睫一颤,有种果然如此的释然。规矩搁在膝盖上的手指下意识蜷了蜷,江迟艰涩地说:“医药费我会——”

    “我打算跟局里正式收养你,你愿意吗?”

    姜婪和他同时开口,江迟没说完的话便一顿,诧异地抬头看他。

    “不愿意也来不及了。”姜婪又笑眯眯补充了一句。

    江迟缓缓抿起唇,黑漆漆的眼睛里亮起一簇一簇的光,他小声地“嗯”了一声。

    心里无数雀跃欢喜炸开。

    只是没等他安静高兴两分钟,狻猊已经窜上了他的肩膀,他立起身体,像模像样地在他头顶拍了拍,肃容道:“我们家又多了一口人,以后要改口叫哥哥,知道吗?”

    江迟看着他胖嘟嘟、圆鼓鼓、毛茸茸的脸,“哥哥”两个字怎么都喊不出口。

    狻猊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江迟憋红了脸,才喊出来一声。

    狻猊扬眉吐气,扭头对椒图说:“江迟以后就是老十了!”

    椒图点头,温声细气地说:“要告诉大哥和四哥这个好消息。”

    龙宫添人可是大喜事!

    狻猊一拍爪子,嘿嘿奸笑两声:“又有理由让四哥打钱了。”

    应峤:?

    他扭头看姜婪:“你们家这么多兄弟?九个?”

    他微微拧着眉,更了一下自己对狮族的认知。虽然知道狮族能生,但是九个兄弟也过于多了点。

    一想到将来见家长,姜婪的八个兄弟团团将他围着你问一句我问一句的场面,他就觉得要窒息了。

    easy模式忽然就切成了hard模式。

    还不带打招呼的。

    这种小儿科问题姜婪已经完全不会心虚了,他眼也不眨地随口编:“都是堂兄弟,我父亲的兄弟多。而且也不全是狮族的,还有跟别族通婚的。”

    他还举了个例子:“比如九九就是。”

    应峤面色沉稳地应了一声,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来开始慌了。

    心想还好不是亲的。

    但是堂兄弟这么多也有点愁人。

    应峤第一次感觉了到了自家的种族劣势,怎么就没多几个兄弟呢?好歹日后能派上点用场。

    果然是龙到用时方恨少。

    ***

    进入七月后,天气越发炎热起来,唯有偶尔陡至的暴雨能冲淡一丝暑气。

    月中的时候,姜婪收到了警方的立案通知书,以及姚顺精神鉴定没有问题,已经被刑事拘留的消息。

    据说十三号左右姚顺的骨折就已经基本痊愈,精神也很稳定。医院的精神科医生给他做了多次检查和测试,虽然无法解释姚顺为什么会忽然疯了,又忽然地痊愈了。但各项检查结果评估之后,证明他目前的精神状态确实很正常。

    姚顺自然是喜出望外,姚母却仿佛天塌了一样。

    姚父也坐在一旁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

    这些日子姚顺已经通过父母的讲述,大致回忆起了之前的事情。见父母愁眉不展,他无所谓道:“你们多给点钱和解不就行了?不是说只是轻伤二级?对方同意和解我也不一定要判刑吧?”

    姚母支支吾吾道:“之前都把人得罪死了,和解不了。”

    “还不是都怪你!”抽烟的姚父瞪了她一眼。

    姚母自觉理亏,唯唯诺诺地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又道:“要不我再去求求他们?”

    姚顺皱着眉道:“你都把人得罪死了,求也没用。大不了就去做个精神病鉴定呗。”

    “这怎么做……”姚母不懂:“医生不都说你没病了?”

    “我之前病过,装一装还不简单?”姚顺略微得意。

    因为姚顺的笃定,姚氏夫妻俩就陪着他去了派出所,接着便在民警的带领下去了鉴定所做鉴定。

    只可惜鉴定所的鉴定跟他想象的并不一样,他一开始装的像模像样,在医生冷静逼人的问题之下,很快就露出了破绽。

    最后当然没成功。

    一同前来的派出所警察当即就将人扣住了,要带回派出所拘留。

    姚母当然不肯,在鉴定所好一通撒泼打滚,结果被警察警告再妨碍公务连他一起拘留之后,才终于老实了。

    姚顺确定没有精神疾病,民警很快便走了流程将人拘留,并立案通知了姜婪,

    姜婪懒得跟姚家人再打交道,正好应峤找了律师,便全权委托律师代理。本来想要服软求姜婪和解的姚家人扑了空,姚母对着冷冰冰的代理律师,终于再也猖狂不起来,坐在派出所里哭天抹泪捶胸顿足,这都是后话了。

    姜婪省下了去派出所的时间,便准备周末带江迟去一趟局里办收养手续,顺便再去看看还在监管处改造的梼杌是否还活着。

    只不过应峤一副我和你们一起去的样子,让姜婪有点脑阔疼。

    他心里啪啪啪打着小算盘,想着得找个办法把人支开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龙龙:还好不是亲的,不然更难应付。

    狴犴:呵呵,你又想屁吃?

    第100章

    思来想去, 姜婪感觉在周末把应峤从家里支出去的可能性不大,太容易被看出问题。最后他只能借口约了肖晓榆了解一下江迟复学的手续和材料,才单独带着江迟出了门。而狻猊和椒图则负责在家充当眼线,随时跟姜婪汇报应峤的一举一动, 最好能让应峤一天都待在家里, 没时间出门,这样撞上的可能性就几乎没有了。

    狻猊和椒图一脸严肃地接下了这个重任, 就默契地抱着平板找应峤去了。

    如此良机, 他们决定缠着嫂子带他们玩一天斗地主!

    简直就是一举两得, 不要太机智。

    难得周末, 应峤看着带崽出门的小妖怪, 不太愉悦地撇了嘴, 但是姜婪说今天只是先去了解下情况,用不着拖家带口地去。而且狻猊和椒图得有人在家看着, 免得又玩疯了, 应峤只得不情不愿地留在家里带崽。

    兴奋不已的狻猊已经抱着平板爬到应峤的腿上, 金黄的猫儿眼灼灼地把应峤瞅着, 一点不客气地把平板放在了应峤手里。

    椒图规规矩矩地坐在旁边, 一副乖巧模样, 虽然没有开口,但看过来的乌溜溜的眼睛也写满期待。

    应峤:……

    还能怎么办呢?

    带崽吧。

    *

    出门之后,姜婪带着江迟直奔妖管局, 江迟目前还是个黑户,他得先带江迟去做个登记, 然后办好身份证。把身份过了明路后。等拿到身份证了,就可以再办收养手续。

    妖管局虽然有很多规章制度都是参考的人类机构制定的规则,不过妖族和人族到底还是有些区别, 不少流程手续就简化了许多,就比如以姜婪的身份收养江迟,只需要办理好身份登记之后,再填表登记就好。

    因为是周天,趁着周末放假来办事的妖有不少,两人到达一楼大厅的时候,唯一开放的办事窗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姜婪带着江迟排到末尾,等待的时间里就小声跟江迟解释妖族以及妖管局的一些基本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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