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生来就是一颗坏掉的种子。”

    这话来自于一本关于犯罪心理学的书,讨论天生遗传的因素对后期犯罪的影响的那一节。

    当你研读至此时,并非完全赞同这种说法,你个人更偏向于心理学上的人本主义,相信人可以成为更好的自己,不应该太过果断的评判个体。你同样了解另一种假说,那就是自我实现的预言,人会成为他人期待的模样,由于他人的歧视偏见等等原因,因为它会诱导被期望人的行为,从而使错误的期望得到实现,一个被认定为灾难的坏孩子,未来也更有可能真的成为一个恶棍。

    公交车在这时停了,你的思绪也戛然而止,到了你的站点,你收拾好包,下了车。

    这里对你而言,是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你在童年时期曾经住过这里,由于你父亲的工作原因,你们一家常年在国外,这里就是你随父亲的工作调动,曾住过的一个美国小镇。

    不过,后来也因为父亲的工作变动而搬离了这里。

    说实话,你对这个城区本身并没有什么感情,这里也只是一个典型的美国小镇的模样,道路两旁是有着漆成白色的栏杆的房屋,草坪和绿树在难得的阳光中晃动。

    十分寻常的景色,附近也没有什么古堡或者小河,远离市区,是个清净而无聊的地方,镇上孩子们唯一能够玩耍的地点就是家门口的草坪。

    你背着挎包,在道路中走着,多年未修的柏油路有些开裂,掉了色的道路指示牌插在路旁,你一路随意看着路边的房子。

    当你经过一处熟悉的地点时,你的脚步不禁放缓,你眨了眨眼睛,想起了什么,你想起了,为什么你依然记得这个小镇。

    你停在一个紧闭大门的小别墅前,透过长满杂草的栏杆看向花园中,这处屋子的草坪太久没人打理了,在那棵大树下,悬挂着当做秋千的轮胎,你记得这里。

    在恍惚中,你似乎又看见了那个金发棕眼的男孩,他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你。

    他叫克莱斯,是你小时候的朋友。

    你不是一个外向的孩子,频繁的搬家,加上语言和种族的原因,你和当地的孩子总是很难相处好,克莱斯是你在国外交上的第一个朋友。

    你们第一次交流,那是在一个午后,在沙堆旁,你看到一个男孩孤孤单单地用铲子堆着什么,出于别扭的试探,你悄悄走了过去,你还是想要朋友的,你观察过了,这个男孩也从不和其他孩子玩。

    “Hello.”你说道。

    男孩却出人意料地,在你出声之前就转过头来,就好像有恐怖电影里那种突兀的降调音乐似的,让人心一沉,男孩的面庞僵硬冷漠,深棕色眼眸毫不转动地直盯着你。

    你在这时也才发现了,他在干什么,在他面前的沙堆中,并没有小小城堡,而是一个土堆,沙子埋在沾血的羽毛和小小的身体上,这只小动物显然死的很凄惨。

    他在埋葬。

    “这只小鸟怎么了?”你吃惊地问,“它死了吗?”

    男孩没说话,依然注视着你,你明白经常会有鸟儿从树上掉下来,有些难过地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捧起沙子,放到小鸟的身体上,将它埋的更深了。

    看着你的动作,男孩也转移了目光,继续用铲子把沙子埋到鸟儿身上,就像一只危险的野兽,暂时收敛了獠牙。

    你们合作着为这只小鸟做了一个坟墓,然后交上了朋友,在你紧张地介绍自己后,男孩静了一会,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克莱斯。”他说。

    他和你沾着沙子的小手交握,两个孩子就这样成为了朋友。

    你常常去找克莱斯玩,一般是在他家的草坪上,在那棵大树下,有个轮胎秋千,你坐了上去。

    “你要好好的推我哦。”你叮嘱着身后的克莱斯。

    克莱斯没有马上动作,不过你也习惯了自己这个小伙伴的特点,他并不是迟钝,而是总喜欢好好端详一番事物,在脑海中衡量他人的要求,你并不像其他孩子那样,觉得他傻傻的。

    你知道,他会同意的,克莱斯对你不错。

    果然,你只等了叁四秒,他的手掌就贴上你的背,在短暂的停顿后,轻轻一推。

    在绳索和轮胎的支撑下,你滑上半空,空气吹过你的头发和小腿,你笑出声,快活又轻松。

    你们玩了很长时间。

    “你也要坐吗?”你扭头道,因为兴奋的玩闹,脸有点红红的,“我推你。”

    在穿过绿叶的阳光下,克莱斯的深棕色眼睛就像钝滞的动物,标准的西方小男孩的模样,但他比较瘦,五官又周正,所以还挺好看的。

    “不。”他慢慢说,“你……坐着。”

    “耶!谢谢你。”你举手欢呼,又扭过头去,快乐地摆动双腿。

    当时,你的英语有些不好,但是克莱斯不怎么说话,也不会嘲笑你,不像那些因为你是华裔就给你起外号,欺负你的小混蛋。

    你也就越发喜欢和他玩,“你真好。”你甜甜地说道。

    不过,你们玩闹的时候,也偶尔有意外发生,有次,你摔倒了。

    克莱斯不知怎么的,推的太用力了。

    你的额头磕了一个伤口,手肘也擦破了,你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克莱斯一动不动得站在秋千后,脸色苍白,轮胎撞上他的身体,他也毫无反应,只死死盯着地上的你,盯着你受伤的样子,还有血。

    他的神色实在有点恐怖,你以为他吓坏了,又急忙安慰他,“没事,没事,我不痛。”你哽咽道。

    似乎是你的声音,让克莱斯突然回神了,他呆了一会,也没安慰你,就转身回了屋子。

    你坐在地上,捂着自己受伤的手肘,狼狈得不得了,但不知怎么的,你很笃信克莱斯不会扔下你不管,因此没有崩溃得大哭大闹。

    几分钟后,他从门中走出来,拿来了红药水给你擦手肘上的擦伤。

    正值夏天,又热又疼,你强忍着刺痛和哭泣的冲动。

    克莱斯用棉签帮你把手肘上的伤口处理了,你低着头盯着他的动作,感到一丝安慰,你的血从额头流下来。

    擦好了手上的伤,克莱斯抬起头来,打量你几眼,凑了过来,你觉得他要帮你擦头上的伤口了,连忙闭上眼睛,害怕红药水滴到眼睛里,但在下一秒,你疑惑着棉签为什么如此柔软,药水是热的吗?

    你睁开眼睛,明白了那温热的,柔软又湿滑的,舔过你的伤口的东西,是什么,克莱斯的脖子离你很近,他的嘴唇贴着你的额头伤口。

    轻轻地吮吸着,又痒又疼。

    你有些愣住了,你的碎发也湿了一点。

    半分钟后,他和你分开,你的一根黑发还黏在他的嘴唇上,他的嘴唇不知是因为你的血,还是长时间的摩擦而变得红红的。

    克莱斯的表情依然很平静。

    “我们,不要让爸爸妈妈知道哦。”你抽泣着说。

    克莱斯点了点头。

    其实主要是,你不想因为调皮被骂。

    虽然后来你的父母还是知道了这事,他的父母也知道了,他们上门道歉,好在你的双亲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当着那对父母的面,他们也责备了你。

    你悄悄地看那对外国父母身后的克莱斯,他沉默地站着,小脸上面无表情。

    你有些同情他可能遭受的责罚,打屁股打手板什么的,不过当时你还不了解,美国这样的国家不许体罚孩子。

    经过那件事后,因为受到了父母的责备,你就渐渐不怎么找克莱斯玩了,有时候,你会从他家门前经过,他经常待在草坪上,克莱斯总能很快看见你,他会站起身,一直注视着你,那种感觉有点怪异。

    不远处绑在树枝上,作为秋千的轮胎摇晃着,他站在树荫中,不过,他也从未开口呼唤你,因此,你也只是快步走开,心中五味杂陈。

    后来,直到你搬离这个小镇时,克莱斯没有来送你,你也没在他总是玩的草坪上看到他。

    你们就这样断了联系。

    在机缘巧合之下,你又一次来到这个小镇,你叫住一个邻居,问他为什么这户房子好像很久没人住了,这里的住户搬走了吗?

    接下去邻居说的话,让你倍感震惊,你得知那家人在许多年前就竟然死光了,因为一场谁也没预料到的大火,经过警方调查,起因是煤气爆炸。

    只有一个男孩幸存,在那次灾难后,他被送到了精神病院。

    世事难料,但发生在你身边,你还是略感惆怅,但你也没有过去看望的想法,一来,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你们之间恐怕早就不熟悉了,二来,在那样的灾难后,那男孩似乎精神上出了问题,你没有能力拯救他,也不想见证他的难堪。

    令你吃惊的是,多年过去,这栋遭了火的房屋竟然没拆掉,真不知道外国的房产管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又打听了一番,了解到是那家人的亲戚,把它修了修,又租给了租客。

    虽然你不迷信,但这可是危房加死过人的鬼宅啊,外国人真是心大,你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不过,据说,不知什么原因,租客也搬走了。

    负责房产出租的介绍人员还热情洋溢地问你是不是需要她联系一下那房东,她有电话号码,这栋别墅还在出租,价格很低廉。

    你连忙拒绝了,虽然曾经认识这家人,你也没想过要租这房子,加上曾经出过事的,作为讲究风水的中国人,你肯定是敬谢不敏的。

    但不知怎么的,当你和中介人员走过这栋房子,你总觉得,透过白色栅栏的草坪,在那杂草中,你似乎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是错觉吗?

    那天的天气阴沉,你怀疑是不是乌云的影子。

    最后,你租了那栋屋子的隔壁。

    ……

    实在是没有地方,你又只是个来国外打工上学的穷学生,而且,由于隔壁是凶宅。

    隔壁这栋房子也超级便宜!!

    比最偏远的郊区还便宜,如果不是那家人因为工作原因临时要搬走,还不打算出租呢。

    想了想,他们都住那么多年了也没事,在这时,中国人的实用主义,又占据了你的理智上风,你坚定地交了保证金和租金,换走了钥匙。

    第二天的上午,开卡车的小哥送来了你的行李,国外的人工费真的很贵,除了本来的费用,你还付了小费,那小哥还不打算帮忙。

    或许是觉得你很小气,只靠着车门喝矿泉水。

    可能这就是国外所谓的男女平等吧,他面色自若,一点也没觉得让你这样柔弱的亚洲女孩子搬这么重的箱子有什么问题。

    你穿着短裤和上身薄体恤,热的要死,在你背对着他弯腰搬箱子的时候,那该死的家伙竟然突然吹了一声流里流气的口哨。

    在最后,你把最后一个箱子搬回家中,狠狠踢了他的车门一脚,大声国骂了几句。

    卡车小哥似乎也知道自己不占理,也没想到你这么凶,没找你麻烦,他上了车就打火开走,在关上车窗前又调戏了你几句。

    你气的深呼吸,扭头就想回房子,但在这时,你看到似乎又有身影从那边花园中一闪而过。

    晚上,你打扫完了房间,累的只想躺在床上,一扭头,透过窗户,你看到隔壁的房子阴森森的,空空的阳台,你有点害怕,连忙把窗帘拉起。

    “那家现在有人住吗?”第二天,你又问了附近的邻居,得到的答案一致,没有,你也只能怀疑你看到的身影只是错觉,或者是流浪汉?

    你努力使自己放轻松,不要那么一惊一乍的,不过,出于探究的心理,你还是仔细地调查了往事,从历年的当地报纸中,你找到了报道克莱斯一家的惨剧的报纸,并且从中找到了安置克莱斯的那家精神病院名字。

    你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有些呆住得停下了鼠标,你吃惊地发觉,那间精神病院,竟然早就搬迁了,而抛弃原住址的原因是……起火。

    有不少病人在火灾中丧生,其中也包括了……克莱斯,你五味杂陈地翻动着死者照片,看到了克莱斯的一寸照片模样,他静静地处于上半身方框中,穿着病服,一头金发,呆滞而平静的脸庞,如果他是个正常的青年,应该显得很清秀俊俏的,深棕色的眼睛盯着镜头。

    简直是可怕的宿命啊……

    你一边腹诽外国这糟糕的防火水平,一边在心中叹气,你觉得他真的有些可怜。

    克莱斯,他或许是有点先天性的自闭症吧,你凭借学习到的理论判断道,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那天晚上,你很早就睡了,不过,在昏昏沉沉间,你好像听到有楼梯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缓缓的,清晰的回响,你忽然惊醒。

    然后发现竟然不是梦境,你穿着睡衣,慢慢来到房门前,你从桌子的抽屉中摸出了一把手枪。

    按亮了房间还有走廊的灯,故意用力踏响地板,让这入室的小贼明白这房子的主人醒了,想让他知难而退。

    那脚步声真的停下了,停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你在二楼走廊中静静地等待了很久,左手扣上扳机,慢慢靠着墙壁往下走,黑暗就像一只恐怖的手,抚摸着你的脊柱,终于,你按亮了客厅的灯。

    没有人。

    门和窗户都锁的好好的,你反复地检查,警惕着身后和柜子之类的地方,随时准备着报警,最后,什么也没找到。

    你终于松口气,冷汗浸湿了衣服。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你还是睡得有点不安稳,但也平平安安地到了早上。

    第二天你得早起去工作,结果那个实验室说有份表格,已经邮寄给你了,必须要在明天下午前交来。

    你一肚子怒火地冲到邮局,在墙壁上发现前几天那个开卡车的,原来还是你那片区域的快递小哥,你觉得是被针对了,刚想打电话投诉。

    结果旁边的工作人员告诉你,这个快递员不幸丧生了,还没找到临时工,因此你们这块区域的邮寄暂时没人负责,只能自己来拿,他们在社区里张贴了通知。

    你吃惊地打听是因为什么死的,工作人员耸耸肩,据说是在草坪尿尿,结果被人一撬棍打得脑浆都出来了,非常残忍,加害人还持续敲击了五六分钟,完全血肉模糊。

    整个脑袋都烂了。最后把撬棍扔在尸体旁边,上面没有找到指纹。

    最后,那工作人员还好心告诫你,虽然他们这边的治安还可以,但也千万不要在深夜外出,很容易遇上抢劫的,又或者是这种很可能是磕嗨了的混混,国外的安全水平实在让人担忧,你只能后怕的笑笑。

    你拿着表格文件回了家,在你的草坪上,你发现了一个小纸盒,感到很疑惑,因为快递业务不是暂停了吗?

    但想了想可能是其他快递公司,不过在美国,你又不网购,又贵又慢,你想不到是谁给你寄的东西。

    你还是把纸盒带回了家,拿小刀,把纸盒拉开。

    里面是一封粉色的信,拆开后,明信片上,写着你的名字。

    不是你为了交际,而起的顺口的英文名字。

    是你的中文名字的拼音,你翻了翻,没看到什么留言。

    这个人绝对认识你,你有点不适,又有点莫名其妙。

    把信放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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