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嬷嬷近日很是有些焦躁不安,她想将她的怀疑告诉姜绍钧。但每每去寻他,却都会被陈初婉缠住,不是找她聊以前的事,就是找她看琴曲。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去寻一次,姜绍钧还不在府中。杜嬷嬷想稳住陈初婉,以发现她的更多破绽,也不好对她强硬拒绝。

    急得杜嬷嬷嘴上都长了好几个燎泡,还是有一日新王妃又遣人来找她,她才借机摆脱了陈初婉,在前院寻到了姜绍钧。

    姜绍钧正看着一份公文,挺俊的眉峰蹙起,侧脸俊朗如谪仙。

    见到杜嬷嬷进门,他将手中公文放下,抬眼问道:“何事?”

    杜嬷嬷也不是磨磨唧唧的人,开门见山地问道:“姑爷可是觉得……陈初婉是姑娘的转世?”

    手中的公文一角被他捏出了深刻皱褶,他静默了片刻,说道:“是又如何?”

    杜嬷嬷急了,上前一步,凛然道:“姑爷不觉着,这事有异吗?”对上他的目光,她停了停,理了理思绪,把她的怀疑悉数道出。

    “奴婢与她接触了几日,她口口声声说她是姑娘,但对于一些只有奴婢与姑娘知道的事情半点不知。她推说是转世时记忆出了差错,可对于一些旁人能打听出来的事,她都一清二楚。”杜嬷嬷说到此,冥思苦想了一会,迟疑着形容,“她就像是……就像是——专门按照姑娘的模子,培养出来的一般!”

    姜绍钧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握成拳,这几日他不敢去多想关于陈初婉的事,也没再见过她,杜嬷嬷说完后,他心底竟然生出一丝奇异的希望。

    “但,她无论是神态、动作和习惯,都与初蕾别无二致。”

    “是这样没错,可是!”杜嬷嬷焦躁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跺着脚,神情也变得狰狞起来。

    她何尝猜不到她现在是被俞氏当枪使,明晃晃地利用她去对付陈初婉。虽然俞氏她也不怎么……喜欢,但她更不能容许有人踩着她的姑娘上位!

    “这等奇闻异事,姑爷还是查清楚为好,不然、不然姑娘九泉下得知有人借着她的名头行事,姑娘该多伤心!”杜嬷嬷面容扭曲,愤愤至极,仿似已经看到冯初蕾在懊恼哭泣的场景。

    姜绍钧抬手揉了揉眉心,才道:“孤知晓了,你先下去罢。”

    杜嬷嬷离开后,屋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姜绍钧又看了几本公文,忽然抬首吩咐正平:“把初……陈初婉叫来。”

    正平小心地抬眸看了他一眼,领命去了。

    不多时,陈初婉被领了进来。

    再次踏进他的书房,陈初婉比上次要紧张许多。行了礼后,她抬首对他笑了笑,笑容弧度都是属于冯初蕾的率直,“绍哥哥有事寻我?”

    “上次我还未曾细问你,听闻你的记忆有残缺?”男人冷沉发问,语调中情绪莫辩。

    陈初婉暗道千防万防,还是让杜嬷嬷和他说了,不过她早已准备好说辞。

    她的面上透出些悲色,娓娓道来:“醒来后的很长一段时日,我的记忆都很模糊残缺,那段日子过得昏昏沉沉的,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似乎回想起了初至陈家的那些艰难日子,她苦笑了一声,“我那时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知道自己并非陈初婉,但到底是谁也记不得了。后来,随着时日推移,我一点点地记回了以往的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但到目前为止,我也只能回忆起一些大致的事情,有些许小事记不太清了。”她说完,抬眸看着他,双目中汪着些物是人非的伤怀痛惜,“我知晓你在疑惑我为何记起来后不去寻你。可,这般离奇诡异之事,我怎敢贸然去寻你,我怕你根本不敢相信也不会认我。你若是不信我……”

    她眼中含了泪,将落未落,“将我当做胡言乱语的妖婆烧了都有可能。而且我已经……”她眸底闪过深深的迷惑,如迷失在无边的沼泽中,“我已经分不清,我究竟是冯初蕾,还是陈初婉了。”

    平洲地处京城以北,算得上是一座富饶的城池,从南边带了丝绸茶叶的商旅都会从此地经过,把货物运往北边,再购入北边的皮革人参运回来。因此,平洲也是个联络南北的交通要道之一。

    镇北公府卫家的祖宅在平洲城里,卫氏的族人也世代居住于此,同样的,卫家祖坟也设在平洲城外。

    赶到平洲城郊外的时候,是个暗月半圆的深夜,卫勇跟在卫渊身后走进卫家祖坟所处的一块地皮时,只觉得阴森森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往身上蹿。

    冰冷清幽的月色下,一块块墓碑和灰黄色的土包无声伫立,夜静得不闻一丝虫鸣,无端让人骨寒毛立,特别是——他们还要做开墓这等事。

    “国、国公爷,开墓这事,毕竟是打扰了逝者的安歇的,需得在青天白日请人来作法念经后,才好起棺。国公爷,您看要不……”

    卫勇后面劝诫的话还未说完,就悉数消失在了男人背对着月光下,一双血红犀利的鹰眸里。

    卫渊已经找到了葬着她的那块地,他特意嘱咐过当初处理下葬事宜的卫勇,葬在了卫家祖坟中风水最好、本是留给他身后事的一处地方。

    墓碑很新,碑壁上的碑文也很简洁,就如她短暂的一生。

    他一直不敢来看她,就好像这样,就能欺骗自己她一直活在这世间,而不是躺在冰冷的泥土里。

    卫渊蹲下身,徒手将她坟前长出的新草都拔干净,又放上了带来的几朵桂花。

    做完这一切,他起身,拿过一旁侍卫手中的铁锹,率先在坟上铲了一捧土,沉声喝令:“开墓!”

    他带来的侍卫都是和他一起上过战场的,一个指令下去,就算做的是这等违背常理之事,也全都如执行军令状般,动作间没有半分犹疑。

    卫渊看着被一层层挖掉的土,眸光都泛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凶狠,像是困于牢笼中的凶兽。

    若是真打扰了她,她要找,就找他罢!况且,他宁愿扰她清静,让她来纠缠她,也不愿她就这样消散于世间!

    侍卫们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埋在里面的漆木棺材便逐渐显现了出来。卫渊弯下腰,亲自拂去棺盖上的薄土,由着两个侍卫将棺材抬到了旁边的空地上。

    月色下的棺椁泛着略显诡异的暗红色漆光,卫渊胸膛起伏,鹰隼般的目光里充满着狠戾又疯狂的执念,浓得根本化不开。

    就算是臆测,就算是无稽之谈,他也要亲眼看过!他就如同沉在深不见底的黑沉色泽里抓到了一线微弱的光,拼了命地、不顾一切地去抓捕追逐。

    侍卫已经撬开了压在四角的棺钉,铁制的长钉掉落地面,碰撞出沉闷的声响。卫渊缓慢地将手覆在棺盖上,紧紧闭上了眼睛。

    一息之后,他猛然睁开眼,与此同时,手腕用力翻覆,棺盖被完全打开。

    略显空荡的棺材里垫了一套雪白的寿衣,其上——

    仅有几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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