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定关。

    十万妖化腐尸挤满关隘,叁具千年大妖的尸首化毒溃烂。黑云蔽日间,一道流光闪烁,一个人影猝然倒地。

    吴双一身白衣,落地时手中法宝应声破碎,她震出一口鲜血,抬手抹去后,转身行了个礼。

    下一瞬,剑意自空而来,如瀑自九天奔涌而下。祁则敛光作刃,直取吴双死穴。

    吴双并未反抗。

    她站在那,如见故人般温柔笑道:“祁则师尊。”

    祁则手腕一停,云鹿就抵在吴双的颈肩,划下一道鲜红血流。

    是人族没错。

    “你是什么人。”祁则指尖微动,拿走被吴双抢走的灵宝丹药,冷声道:“特意引本尊来此处,所为何事?”

    “不愧是玉寰尊人,没什么瞒得住您。”

    吴双举起双手,明知周围只有沉沉死气,依然压低了声音:“我是转生之人。”

    “死而复生,回溯时光。”祁则淡漠问:“眼下离你死期还多久?”

    祁则如此平静,吴双竟是愣了。

    她红着眼睛,颤抖道:“师尊相信我么?”

    祁则又布下一层禁制,“你知晓灵山剑牢暗道,又能破开灵宝阁禁制,定在灵山求学已久,与宗主交情匪浅。”

    可祁则的确不认识吴双,更不可能告予她剑牢与灵宝阁的秘密。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她是灵山的弟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也就是在她曾经活过的那段时间。

    吴双鼻头一酸,泪水扑簌簌往下掉,失声哭喊:“师尊,我好想你!我……”

    “慢慢说。”祁则将一颗丹药扔进吴双的嗓子眼,往后退开一步,掸了掸衣袖道:“莫要寻亲攀故。”

    吴双明知祁则最厌他人落泪,但仍止不住哭泣。

    好一会儿,她才啜泣道:“平定关突现千年大妖,是我死前叁年之事。上一世我就是在这条街上乞讨时遭难,万幸您一剑救我于妖兽腹中,我才侥幸活下来被带回灵山。”

    祁则催促她:“长话短说。”

    吴双这会儿缓过来了,语速极快:“您杀妖归宗,闫师兄夺宝失败又深受重伤。下月初二,仙盟众宗比试时遭鬼妖突袭,您那半妖徒弟被掳,您孤身去寻,自此渺无踪迹,仙盟和灵山多次寻找,却只找到妖族尸体。

    此后,群妖现世,妖潮横出,人族力微不敌,灵山弟子折损大半。来年一月,闫子阳师兄任宗主,叁月初叁,镇妖石碎,鬼门大开,数万妖族现于泾水,眼看人族将亡,您以身封妖,道消身陨。”

    吴双极其不忍。

    可道消身殒的祁则面色无波,开口道:“你在传音堂说年年与本尊一同死,又是如何?”

    “因为……”吴双满脸煞白,回忆起那场人族死劫:“群妖魔舞时,妖王以那半妖作人质威胁,要您交出灵山世代秘传的上古灵宝——‘虚极’。”

    吴双闭眼,眼前不断浮现群魔乱舞的光景。人族溃败如山,修士凡人都成了妖族口中美餐。未成形的胎儿被妖族从母亲怀中剖出,众妖争抢分食,如同人间炼狱。

    天下之大,祁则是最后的希望,万人跪地乞求祁则救世。

    叁月初叁,祁则身后是同胞手足,眼前是妖族压境。那半妖被吊在阵前,被妖王一刀刀割下皮肤筋脉,最终被祁则一剑毙命,死得痛快。

    “您大义灭亲,碎剑击杀妖王,以血肉之躯填补鬼门。您死后,灵宝阁内并无虚极,再过叁年,您的残躯被妖魔尽数腐蚀,鬼门重开,人族覆灭。”吴双哽咽道:“师尊,这虚极……”

    “叁百多年前灵宝阁遭窃,虚极早已丢失。”祁则冷声道:“此事莫要告予他人,必定人心惶惶。”

    吴双心中对祁则越发敬重,再度落泪道:“所以您这般苦修,就是为了镇妖石碎时以身殉道,求人族一息生机?”

    祁则沉默不言。

    可惜,就如吴双上一世所见的那样,无论祁则如何努力,镇妖秘宝已失,他与人族必死。

    “其实秘宝还在。”吴双道。

    “什么?”祁则再度举剑,伤口更深:“你还知道什么?”

    吴双愧疚道:“绝境时,我与闫师兄进了灵山剑冢,开了上任宗主的棺,发现骨下遗书,才知秘宝并不是法器丹药,而是祁家世代单传的唯一血脉。”

    “师父他过世已久,终身未娶,若虚极真是单传血脉,此时业已断绝。”祁则面上不见一分哀色。

    “不,血脉还在!”吴双笃定道:“那大能与我一同转生,他通阴阳之术,在死时窥见人间往事,说是亲眼见过上任宗主的孩子。”

    “你是说,师父他有私生子流落在外?”祁则眯起眼,见吴双头如捣蒜。

    她欣喜道:“只要找到那私生子,明年叁月初叁,您便不用死了!”

    祁则猛一拂袖,眼中冷光迸现:“一派胡言。”

    吴双被斥愣了。

    但她没有太难过。毕竟她比祁则多活叁年,知道太多他不知道的。

    在此时的祁则心中,上任宗主仍是德高望重的恩师,至死痴于剑道,累于人世,一生无瑕。

    “您若不信,吴双也不会强求。”吴双向祁则伸出手:“请师尊将双仪血玉还我,我会找到那私生子,取他的心头血后交予师尊,助您封印众妖。”

    这一次,该她来救这世间众生了。

    哪怕前路艰难万险,九死一生。

    “你随我回灵山。”祁则转身道:“莫要再提此事。”

    吴双看着祁则修长如剑的背影,崇敬更甚。

    她知道,祁则是将这事扛下了。一如上一世他独自提剑迎战万妖般沉默决然。

    “师尊,吴双还有一事。”

    吴双满心敬重,接下来说的话更显苍凉:“我知道,您待那半妖极好,她是您心尖尖上的宝贝。但人妖有别,您莫要陷入太深。”

    那一日,世人只见祁则一夫当关,剑光如烈日骄阳,仿若无坚可催的不破金身。

    可吴双看见了。

    那半妖被一刀刀剐下血肉时,祁则将掌心掐得鲜血淋漓,云鹿剑上淌的,都是他心碎至极的血。

    祁则何等修为,又对她爱护珍视,连灵山弟子都鲜少得见,哪可能让妖族掳了去?

    只可能,是她自己跑去投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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