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很敏感啊,”沈方煜说:“你怎么不关心关心你同事的心理健康?”

    “你今年几岁了?”江叙随口怼道:“你这年纪都能当孩子的爹了,你好意思吗?”结果一说完,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下意识哑了口。

    “咳咳。”孩子他爹沈方煜显然也反应过来,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两声。

    病房之间的氛围一时间有些尴尬,好在张芸出声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江医生,沈医生,你们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江叙还没给人起过名字,闻言一时有些怔愣,张芸见状笑道:“没事的,如果不是你们,这孩子还是不是活着都不知道,你们给她起个名字,说不准还能让她再多添点儿福气呢。”

    沈方煜也鼓励道:“你来取吧。”

    江叙又看了看张芸,慈眉善目的女人眼里目光殷切,他索性也不再推辞了,只是给别人的孩子取名字还是头一回,江叙生怕取得不好,绞尽脑汁地想着,一双剑眉微蹙,神情比他考试的时候看起来还认真。

    想了一会儿,他开口道:

    “晨曦,”江叙有些不好意思,“张晨曦,行吗?”他说完下意识看了沈方煜一眼,像是想要点儿肯定,“我不太会取名字……就觉得,这个意向,是新生的意思。”

    不知道是“新生”两个字打动了张芸,还是江叙自然而然冠在晨曦两个字前面的那个“张”,张芸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红,“张晨曦……挺好的,”她伸出双手去握江叙的手,“谢谢你,江医生。”

    “喜欢就好。”江叙松了一口气,忽然听见旁边的人轻轻地笑了一声,他看过去,沈方煜屈起手放在唇边挡了挡笑意,“你拿手术刀的时候都没慌成这样,取个名字把你难成这样。”

    离开病房的时候,沈方煜还在玩笑,“要是咱俩的孩子生下来,你会给他取个什么名儿?”

    江叙的眸色闪了闪,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dr.kenn依然没有回复,他深吸一口气,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心里头有点儿闷得慌。

    他没回答沈方煜,后者也识趣地没有再问,联系在他们中间的孩子像一根纽带,也像一颗地雷,让他的双亲像是走在钢丝桥上,岌岌可危地维持着随时可能崩塌的平衡。

    “江叙!”一个栗色长发的女人突然在原处叫了一声江叙的名字,江叙眼睛一亮,径直走过去,“颜华?”

    穿着白色格纹小西装的女人画着精致的妆容,背着浅咖色的皮包,手里还端着一杯咖啡,“正想跟你打电话呢,就看见你了,”颜华说:“可有段日子没见到你了。”

    “欸,方煜?”颜华看见跟在江叙身后的沈方煜:“你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话音落下,两个男人瞬间自动拉开两米的距离,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们不熟。

    颜华被逗笑了,“当副主任医师的人了,成熟点行吗?”

    沈方煜笑着跟她打了招呼,毫无心理包袱地甩锅,“江叙不待见我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对他就和颜悦色了?”颜华不留情面地戳穿他,转头对江叙道:“不和你们闲聊了,我这儿忙着呢,你说的那位张芸女士在哪儿?”

    颜华是一名律师,是他和沈方煜在大学时,在女性权益保障协会做志愿活动的时候认识的,那个协会最初也是由一群大学生们在一起创立,志愿活动结束后,江叙和沈方煜就加入了协会,至今依然是成员之一。

    公安局跟张芸说明了她丈夫的情况后,江叙就主动提出了帮她找挂职在协会的志愿者律师来经手离婚官司,处理财产分割。

    张芸本来还有些犹豫,但是江叙说:“我从警察那里大概了解了你的情况,协会那边会帮你追钱,医疗费我也会给你申请用协会基金报销,法律援助是无偿的,你出院之后如果有需要,协会会帮助你解决短期内的就业问题,不用担心。”

    他们协会每个成员年年都会自发地捐款,用于帮助有困难的女性。

    协会成员遍布社会各行各业,当成员遇到认为需要帮助的女性后,可以将资料提交给协会进行审核,当核实情况后,协会相关负责成员就会伸出援手,提供捐款或者其他的援助。

    只要你愿意从泥坑出来,我们就会尽全力拉你一把。

    这是协会最初创办时的信念。

    于是张芸毅然决然地点了头,握着江叙的手略有些哽咽,“碰到你们,真是我运气最好的一次。”

    望向病床上依然带着伤的女人,颜华递过去一张名片,那上面颜华的职位不是知名律所的金牌律师,而是女性权益保障小组的会员。

    “相信我的专业能力,”颜律师说:“你这辈子都不用再见到他了。”

    面对同样是女性的颜华,张芸终于痛哭失声,将自己过往所有的痛苦全部倾泻而出,她忍耐了暴虐的丈夫那么久,派出所调解了无数次,可总是没有结果,每次提出离婚,却只能招致更不留情面的毒打。

    她本以为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都不得不继续忍受这样暗无天日的时光,是江叙让她知道,她还可以重获新生。

    离开济华医院前,江叙和沈方煜一起把颜华送到门口。

    “辛苦了。”

    “这是我的责任。”颜华笑着望了一眼高耸的住院部,忽然伸出手,放在三人中间,“加个油吧!”

    沈方煜把手搭上去,江叙一直很抵触这种中二的加油方式,他蜷了蜷手指,打量了一圈周围涌动的人潮,抗拒道:“这么多人……”

    没等他说完,沈方煜直接握着他的手一起搭到颜华手上,三只手同时向下散开,就像他们都还是学生时候的那样,朗声道:“fight for women!”

    这是女性权益保障协会的口号。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四周好奇的目光纷纷落过来,江叙尴尬地抽出手,瞪了沈方煜一眼。

    “人不轻狂枉少年,让颜华看一看我们伟大的革命情谊嘛,免得她总担心我们两个打起来,浪费本就紧张的医疗资源。”沈方煜满不在乎道。

    江叙冷冷戳穿他:“您都成年多久了还少年?”

    “哈哈,”颜华让他俩给逗笑了,“行了,我放心了,”她对沈方煜道:“我先走了,我怕你再惹江叙,你俩真就该打起来了。”

    直到目送着颜华打车离开,沈方煜才笑吟吟地回答江叙:“反正比你年轻半岁。”

    “几个月你也好意思算。”

    江叙懒得理他,把手插进白大褂的兜里,转身打算离开,就在踏入住院部大门的前一秒,他的手机突然响起叮咚一声。

    江叙扫了一眼手机屏幕,眼神顿住了。

    “dr.kenn回复了。”

    “他怎么说?”沈方煜正色下来。

    江叙一目十行地看下去,脸色越来越差。他沉默地把手机递给沈方煜,短短的几行英文简洁而欠扁。

    “亲爱的江先生,您好,我是kenn医生的助理,鉴于我们的文章尚未见刊,很遗憾暂时不能给您提供任何信息,如果您有就诊的需求,可以联系医院秘书办理就诊预约,由于kenn医生工作非常繁忙,请您务必提前预约,并在来m国时随身携带二十万美金作为手术的定金。”

    “还真敢狮子大张口,”沈方煜挑眉道:“这就是你说的科学无国界?信仰治病救人?”

    “二十万美金,”他语气夸张道:“还只是定金,”沈方煜话音里带上了几分揶揄:“你确定他信仰的不是钞票和美金?”

    江叙:“……”

    滚。

    第20章 龃龉

    没等江叙和沈方煜就这件事讨论出个所以然,大抵是两人杵在住院部的门口太显眼,一个路过的女人突然拽住江叙,问了句,“哎医生,您晓不晓得妇产科怎么走啊?”

    江叙一愣,沈方煜把他的手机塞回江叙的口袋,不着痕迹地挡开女人的动作,略护在江叙身前,防备的姿态丝毫没有影响他脸上习惯性的笑。

    “这位姐姐,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连声音都称得上温和而彬彬有礼,一听就忍不住让你把心事都说出来似的。

    ——沈方煜这人就是这样,特会做面子功夫,说好听叫情商高,说不好听叫左右逢源,闹得谁都以为自己跟他是朋友似的,连带患者都说他有亲和力,觉得跟他多聊几句天比吃药还管用。

    也算是本事。

    眼前的女人果然像是抓到了救星似的,丝毫没在意沈方煜刚刚实则并不算太友好的阻拦。

    她露出一个有些讨好的笑,把鬓边散下来的头发卷到耳后,拉过旁边低着头看脚底的姑娘,对沈方煜说:“我找妇产科的江叙江医生,”她拍了拍身边的姑娘,又添上一句,“这是他妹妹。”

    “妹妹?”沈方煜看了江叙一眼,“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个妹妹。”

    况且还是大着肚子的妹妹。

    江叙一看就估出来约莫九个月了,快要临产了。

    而那女人显然从沈方煜的话音里明白了什么,有些尴尬又有些激动地望向江叙,“是绒绒啊,我是你姨妈,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说完她像是要像沈方煜证明她和江叙真的很亲厚似的,作势要去搭江叙的手腕。

    江叙被她握住袖子的时候明显一僵,以至于都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姨妈的称呼。

    “绒绒?”沈方煜带着几分戏谑调侃他,“江医生还有这么可爱的小名儿呐?”

    “……”江叙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后者从善如流地闭上嘴。

    江叙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女人的话让他想起了两人的那通电话,连带着某个不太愉快的混乱早晨。

    他看了沈方煜一眼,后者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意思是我都没吭声了你怎么还瞪我。

    江叙默默收回目光,对眼前的女人客气道:“姨妈。”他的目光又挪向一旁看起来颇有几分局促的年轻女人,问候道:“丽丽妹妹?”

    上回他这从没听说过的姨妈突然冒出来,说是要让他给自家女儿接生,后来医院里忙,他也一直没空和这便宜姨妈吃顿饭,只让他亲妈去解释了缘由。

    自家出了个当医生的孩子,江母和其他大多数的家长一样,在外面特爱显摆这事儿,江叙提过好几次,显然他妈从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之后那姨妈倒是再没联系过他,江叙工作忙,也早就把这事给忘了,没想到她竟然找来医院了。

    “哎呦!”听见江叙跟他们打招呼,姨妈眉开眼笑地把女儿推到面前,也不管刚刚他们彼此都没认出对方的尴尬,直接热情寒暄道:“可不是你丽丽妹妹嘛,你小时候还带她玩儿过呢。”

    江叙看了一眼这个丽丽妹妹,确信他们的缘分要么是姨妈编出来的,要么就是他三岁之前的事儿,至少从他记事起,就没见过这俩人。

    姨妈也不管现下就在医院门口,笑着从兜里拿出个红包就往江叙的白大褂口袋里塞。那喜庆的大红色格外醒目,丽丽妹妹的头都快要低到地上去了。

    “上回跟你打电话,听你嗓子哑得可吓人了,好在现在听着好多了,这是姨妈的一份心意,你拿去买点好吃的,可别再伤着嗓子了。”

    听见嗓子哑,江叙像是被呛住了,忍不住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沈方煜在一旁八卦道:“你什么时候嗓子哑了,我怎么不知——”他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好像在某一天之后,江叙的话就变得格外少了,过了几天才恢复原样。

    那时候他没太放在心上,然而现在……他可能知道江叙的嗓子为什么哑了。

    沈方煜的眼神有些飘忽,半天都抓不着焦距。

    好在江叙忙着把红包推回去,并没有留意到他的戛然而止的话音。

    “姨妈,您有什么事直接说就行,这红包我们不能拿。”

    说完他给沈方煜递了个眼神,后者极为配合道:“是真的姨妈,”他跟着江叙一起称呼,“要是收了钱,别说罚款了,恐怕他都没法儿在这儿干了,您要是闹得他工作都没了,那我们想帮您也帮不成了不是?”

    他笑得真诚,却莫名让姨妈听出了一点压迫感。

    她讪笑着收回红包,感叹了一句,“你们这儿是比我们那儿的医院管的严。”

    见着她的动作,沈方煜开口道:“你姨妈真是通情达理,比我妈那可强多了,一看就是明事理的人。”

    话是对着江叙,可句句都是说给姨妈听的,果不其然,姨妈的脸色好了很多,再次将注意力落在这个方才她就颇有好感的年轻人身上,“您是我们家绒绒的朋友?”

    沈方煜听到“朋友”两个字挑了挑眉,见江叙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才笑道:“我是江叙的同事,姓沈,您叫我小沈就行。”

    他扫了一眼两旁,略压低了声音道:“姨妈,这儿是医院,来来往往的都是同事,您可别再一口一个‘绒绒’了,不然铁定有人要开江医生的玩笑。”

    姨妈原本是想借着这一句幼时的称呼拉近一下和江叙的关系,贸然听沈方煜这样点出来,她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忙改口笑道:“是是是,江医生,我老糊涂说错话了。”

    她对江叙道:“还是上回的事儿,你妈跟我说丽丽没在你们济华医院建档,就不能在你们医院生,我原先不知道a城这建档的规矩,本来都带着丽丽回去了。”

    她顿了顿:“可昨儿隔壁那丫头说,她就是中途转到大医院去生的,只要肯找关系,就没有转不进去的医院,所以我这不是想着来找你帮帮忙,看能不能把我们丽丽转到你们院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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