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走进来的男人披着雪白斗篷,帽檐很低,看不清脸。他停在大殿中央,身姿如莲。

    男子开口,嗓音清雅,但语气低沉:“方才外面传来动静,墨燃把踏仙君做出来的棋子都粉碎了。”

    师昧连睫毛都不颤,淡然地“嗯”了一声,说:“是啊,他没得选嘛。”

    男子又道:“……踏仙君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所以他掌控的那些棋子早就开始反噬你,如今墨燃以灵核之力,将它们尽数解开,你得了解脱,也算一件好事。”

    师昧便笑:“哦?你是在关心我吗?”

    男子不答,过了一会儿,他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就还按老计划。”师昧总算动弹了,他抻了抻腰肢,舒开一双桃花眸眼,一笑之下,满室生春,“我不是早就都跟你说过了。”

    “…我知道你所思周密。但是你要想清楚,墨燃付出了那么大代价,去阻止珍珑棋子肆虐。这些门派的修士不是傻子,不至于对整件事情半点怀疑都没有。”

    师昧笑了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为了替修真界挡下一次大灾难,他不惜碎裂自己的灵核,英雄嘛。”

    “你觉得修真界会审讯他们的英雄吗?”

    师昧并没有直接回答,他依旧是笑吟吟地,十指交叠,垫在颚下,温柔地问来人:“墨燃做的这件事,跟前世的楚晚宁像不像?”

    男子沉默一会儿才道:“……像。差不多就是重演。”

    “那好,我再问你,前世楚晚宁被踏仙君软禁强占,修真界最后又有几个人真正在乎他,记得他?”

    “……”

    见他不答,师昧脸上的笑容便愈发高深莫测:“几乎没有,对不对?我都跟你说过的。那些年,薛蒙东奔西跑,最初还有人落两滴同情的眼泪,许诺他会给予援手,去死生之巅救人。但是后来呢?在踏仙君的积威下,那些许诺都只停留在嘴上。且随着时光流逝,最初的感动散去,人们就越觉得薛蒙厌烦。他再跑去请求别人的时候,大家就跟他说——楚晚宁在宫内那么久,没准都已经死了。为一个生死不明的人,怎么可以赔进其他活生生的性命呢?”

    那神秘男子摇了摇头:“楚晚宁当时是真的下落不明,而现在墨燃却还好端端地在他们身边。哪怕再是狠心,他们恐怕也不会去伤害一个刚刚为修真界流过血的人。”

    听他这样反驳,师昧不由叹息:“你啊,比起我来,就是少活了那么几年,所以还太天真。”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案几上的绢帛收起,那上面的棋子已经全部变成了红色,也就意味着都失效了。他浑不在意,将绢帛放回了乾坤袋。

    “人在不牵扯自己利益的时候,都可以很高尚。可一旦损及自身了,就会渐渐地露出畜生性。”

    细长的手指在乾坤袋上打了个结,师昧抬头道:“如今在他们眼里,墨燃有一半的可能是个被冤枉的好人,也有一半可能是个诡计多端的恶人。误伤好人固然可惜,但错放恶人就可能酿成整个修真界的血雨腥风。”

    “……”

    见对方沉默聆听,师昧便施然继续:“所以,纵使他碎裂灵核,替修真界挡下一次大灾难。但他身上的疑点还是太多了,人性多疑,损害到自己的东西,都会选择斩草除根。这一点小变数并不会改变最终结果。”

    那个神秘的男人问:“所以,你觉得天音阁还能顺利擒下墨燃?”

    师昧笑了笑:“天音阁是我们这边的人,一切都在计划内,这是必然的。接下来,只要想办法得到墨燃的灵核碎片,我就能把踏仙君重新收拾得服服帖帖。有他的力量,还有什么做不成的。”

    男子没有立刻接话,过了一会儿才道:“可在另一个世界,你已操控了他近十年,又做成了什么?”

    师昧微怔,似乎被男子诘问般的语气所刺到,脸色慢慢沉下来,半晌后他才眯着眼问:“这话什么意思,你质疑我?”

    “……不,我没有质疑你。”男子叹了口气,“你与我的初衷都是一样的。这世上恐怕没有人能比我懂你更多。”

    师昧寒凉的神情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他漂亮的眸子依旧紧盯着阶下那个男子的脸,似乎在审视男子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最后他抿了抿薄唇,说道:“你明白就好。我做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讨回我们应得的东西,所以有些牺牲,也是难免的。”

    “嗯。”

    “你说的很对,最懂我的人莫过于你。”师昧轻轻地,“我在这两世之间,活的步步为营,胆战心惊。除了你,我几乎无人可以信赖。”

    “……”

    “你不要让我失望。”

    师昧话音落了,悠悠如蝶盘桓,在一阵复杂的沉默过后,那个神秘男子开口了,他语气平和,说道:“这段时间,我一直想问你一句话。”

    “什么?”

    蛟山外阴云密布,起风了,草木萧瑟跌伏。仿佛无数流离失所的人在恸哭——呜呜的风声。

    男子道:“我很想知道,上辈子,为了我们的事情,牺牲到底大到了什么地步。你跟我说句实话。”

    没想到他会忽然这么问,师昧眉宇间蹙得腾起一把火,照的目光幽亮:“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会死一些无辜的人,这很正常,你要想想我们从前受过的践踏,就会——”

    “一些是多少?”

    男子温和而坚决的嗓音打断了师昧的话,师昧一瞬间像是哑了。

    他面色开始明显地郁沉起来。这是很反常的,因为师昧一向是个喜怒不轻言表的人,但在这个神秘男子面前,他似乎无所谓自己的张牙舞爪,就好像此刻他脸上的杀机,这个男子根本看不到一样。

    “一些就是一些,难道我还要把无辜死难之人登记造册,送与你过目吗?”

    男子却淡淡笑了,他轻声说:“好啦,你也知道,我是再也看不见了。”

    “……”

    “我一直很配合你,从你来找到我,告诉我前世真相之后,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帮你。你在孤月夜潜伏着,我便在死生之巅做着每一件你交代我去做的事情。”男子说道,“尽管有一些不解,偶尔也有困惑,但你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你的追求就是我的追求——为了我们共同的那一件事,我早已将死生置之度外,我一直以为你也是这样的,所以我无所谓牺牲我自己,只要我们能够成功。”

    师昧蓦地起身,来回踱步。

    “你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你把死生置之度外了,意思就是我苟且偷安?”

    他拂袖回首,盯着白衣男子,面色霜冷。

    “你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根本不该说出这种话来。”

    “我知道。”神秘男子说,“但我在想,上辈子你诈死之后,以华碧楠的身份躲在幕后,操控着墨燃内心的蛊虫——十年。”

    “八年。”师昧打断他,“后来楚晚宁把自己的地魂一分为二,打入他体内,多少唤回了他的一些本性。八年,他就自杀了,没有十年。”

    “好,八年。”男子说,“这八年里,你扩张他心中仇恨,令他犯下这样那样的滔天罪孽,可是却离我们的初衷越来越远,你见他这样,为什么不及时阻止他?”

    师昧怒极反笑:“你知不知道炼一朵八苦长恨花有多难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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