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地,徐北尽感到一阵寒意。他闭了闭眼睛,情绪更为沉闷阴郁了一些。

    绯并不知道自己的话给徐北尽带来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麻烦。

    她还在继续说:“从来没有人在意过这个问题,就好像我们进入窄楼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没有人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们实际上……都遗失了一段记忆。”

    其余的任务者默然听着她的话。

    巫见诧异地说:“你疯了吗!你不怕……”他下意识放轻了声音,“你不怕,ne知道我们在谈论什么吗?”

    作为阴谋论流出的罪魁祸首,绯和巫见以及他们背后的组织,当然是最害怕ne这位传闻中的“帮凶”的。

    然而绯却说:“那又能怎么样呢?”她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你发现了吗?你在这个噩梦中失去了记忆,但是你却完全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而这还仅仅只是在噩梦中。

    “这是由主脑ne操控着的游戏副本——一个噩梦。那么在噩梦之外又是如何呢?那同样也是这个游戏的范围。

    “换句话说,只要在窄楼中,ne就能对你的记忆、对你的大脑、对你的认知动手脚。

    “我们说什么,做什么……实际上,都是在ne的掌控之中的,根本不会出现任何的意外。”

    她苦笑了一声。

    收藏家意外地听到了这些说法,他对那些流传在窄楼中的阴谋论不太感兴趣,但是他没想到绯和巫见隐藏着的秘密,正是与那些阴谋论有关的事情。

    于是他立刻说:“但是,像ne这样的人工智能,一定是依照程序办事的吧?遗失记忆是这个噩梦的规则,所以ne按规则办事。但是在外面,它为什么要对我们的记忆动手脚?”

    绯脸色惨白:“或许,那也是规则?”她环视一周,看到任务者们沉凝的表情,“或许,幕后黑手们就是不让我们知道真相。”

    牧嘉实面无表情地说:“你认为ne更改了我们的记忆,并且,它随时都可以这样做?”他叹了一口气,“你不用说的那么委婉。”

    绯沉默以对。

    收藏家哦了一声,笑着说:“所以你们的结论是——是,ne就是可以掌控我们的记忆。它可以随意地修改、删除、增加我们大脑中的记忆,就像是对一台可怜的电脑的内部存储随意删改一样。”

    其余任务者都因为他的说法而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哎哟……”收藏家突然笑了两声,“天呐天呐,你看看你们。像我这样的人都知道,人类现在是困在了窄楼里面,我们出不去。就算有传言说有人离开了窄楼,谁知道那是真是假呢?

    “在这种情况下,主脑ne就是掌控我们生命、思想的万神之神。它能做出什么都不奇怪,毕竟都能有幕后黑手把我们挪到这座窄楼里面了。

    “而你们,为什么要摆出一副今天才知道这件事情的样子?

    “因为,你们实际上一直在逃避这个可能性,你们不愿意面对,不愿意相信。你们认为人类的大脑有多高贵吗?认为我们就是万物之灵、认为我们生来就应当受尽宇宙的宠爱?

    “天呐……我觉得这个噩梦挺有意思的。你们刚才说,游乐场那边有谁说,说什么来着——哦,‘人类是地球的杂质’……太他妈正确了!”

    收藏家似乎进入了一种格外兴奋的状态,他喋喋不休地讲着,甚至不顾其他任务者露出的难看的表情。

    “……够了!”

    牧嘉实略带薄怒地说了一句。

    收藏家摸了摸下巴:“那不如,你来告诉我,为什么?”

    牧嘉实冷冷地看着他,最后说:“我们只是想离开这座窄楼。”

    收藏家耸了耸肩:“放弃吧,不可能的。”

    牧嘉实深吸了一口气:“不要把你的想法,代入到别人的身上。”他语气十分的冰冷,“我们愿意为一个不可能的可能而奋斗和努力,而你如果不愿意,那你可以自己去死。”

    收藏家一怔,随后张了张嘴:“在窄楼中可死不了。”

    “如果你认为沉沦在无限崩溃的噩梦中,不算是一种死亡的话……没错,在窄楼中的确不会死。”

    收藏家终于没有话说了。

    牧嘉实也不想说什么了,他慢慢缓和了情绪,对绯说:“先专注于这个噩梦吧,不要想太多。”

    绯看着他。

    牧嘉实叹了一口气:“就算知道了ne可以对我们的大脑为所欲为,那又怎么样呢?我们还是无法……”

    绯说:“你认为我们是以一种怎样的形态出现在窄楼?”

    牧嘉实怔了怔。

    直播间画面前,徐北尽下意识坐直了身体,他皱起了眉,几乎下意识想对绯的问题说点什么。随后,他懊恼地闭上了眼睛。

    他听见绯的声音。

    “这里是末日。”绯的声音颤抖着,“你觉得,地球会不会也曾经遭遇了一场末日,随后……我们,或许我们……都已经,死了?”

    第68章 不可能

    “这不可能……”牧嘉实几乎下意识反驳,“这只是一个游戏!”

    绯盯着他:“一个……与地球的场景无限接近的游戏?”她语气坚定地说,“难道你不认为,这是一种暗示吗?”

    牧嘉实语塞。

    ……末日。

    这是窄楼中的人类曾经常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语。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开始逐渐淡忘、甚至故意忽略这个词语背后的含义。

    那些噩梦中的场景总是枯败的、荒废的,有时候,甚至还会出现如同这个噩梦一样的,末日之后的场景。

    似乎这座窄楼、这个游戏的背景设定,就是末日之后。而那些苟延残喘、生活在窄楼中的居民们,就是末日的幸存者。

    他们被无穷无尽的灰雾包围着,或许窄楼之外、雾气之中有着无穷无尽的怪兽和不明物,因此最后的幸存者们只能在一栋高耸入云、破旧不堪的窄楼中生活着。

    所以,他们的噩梦中才会不断地出现末日、废墟、杀人狂、疯子……这些意象不断不断地出现在噩梦之中,于是在某一刻,人类也开始怀疑,他们的地球是否也遭遇了一场末日?

    是否就是因为一场末日,他们才会流落到这里?是否真的发生了什么,而他们已经却遗忘了?或许……正如绯所说的,或许他们已经死了?

    在几年之前,在窄楼底层的任务者们还对徐北尽的噩梦狂热追捧的时候,末日论,是窄楼中最为流行的、关于他们进入窄楼的推断。

    那个时候,如果有人反驳这个阴谋论的话,那些人就会说:是啊,这的确只是一个游戏。可是,游戏是依照什么开发的呢?

    不是只有沈云聚一个人,发现了那些蕴藏在噩梦中的场景的熟悉感。

    那个最早发现噩梦中的场景与地球上的场景雷同的任务者,正是绯和巫见所在的组织的创建者。许多年以前,他就发现了这一点,并且由此发现了任务者们记忆的问题。

    ——如果这个游戏的布景是参考了地球的,那么噩梦中所发生的事情,是否也参考了地球上的真实事件呢?

    这恐怕是任何一个任务者都不敢面对的可能性。

    比起虚无缥缈的末日,那些发生在噩梦中的可怖案件,那些杀戮、疯狂、诡谲的事件,说不定就是曾经发生在任务者们头上的事情,却被现在的他们遗忘了……这样的猜测,令无数的任务者更为悚然。

    所以他们宁愿去考虑有关末日的话题,并且兴致高昂地讨论着。

    但是慢慢地,就连有关末日的阴谋论,都逐渐失去了在窄楼中立足的余地。

    人们的神经变得越发敏感和脆弱了,他们经不起任何的推测,他们无法想象——末日,曾经发生在他们的头上,曾经发生在地球?

    这怎么可能?!

    因此,面对绯的猜测,花臂甚至迫不及待地大声说:“别再瞎说了!什么暗示?这就不过是一个游戏而已!”

    绯叹了一口气。

    是的——游戏。任务者们总拿这个自欺欺人。

    他们似乎认定,这不过是游戏的背景设定而已,那又有什么?多少游戏都拿末日说事,末日逃生、与丧尸的对抗、甚至玩家向某个星球投放末日病毒……地球人类早就见多识广了。

    他们当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困在这个游戏里,可是,如果绯非要说他们是因为末日来了,所有人类都死了,然后有谁故意把他们放在一个虚拟的游戏里……

    奥卡姆剃刀原理的意思是,如无必要,勿增实体。

    而绯这群人,为了解释人类莫名其妙进入游戏的变故,增设了多少根本无法证实的假设啊!

    “你们信誓旦旦地说什么末日。”光头冷笑着说,“连这种莫名其妙的说法都出来了,那我是不是得相信外星人真的存在?”

    绯皱眉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收藏家一拍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他笑眯眯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末日听起来比较酷?起码比外星人好多了吧?”

    光头:“……”

    他觉得收藏家好像在针对他。

    此刻,他们来到了大楼前,甚至透过肮脏的玻璃看见了端坐在书店里的书店老板。牧嘉实闭了闭眼睛,沉声说:“先解决眼前这个噩梦吧。”

    收藏家反而抢话说:“别啊。我可感兴趣了。快点说吧。”他语气轻快而跳脱地催促着,“再解释两句吧,末日……我喜欢这个说法。我们都是死人?我们是活在游戏里的幽灵吗?”

    绯不顾牧嘉实欲言又止的表情,看了看表情难看的巫见,又看了看紧紧皱着眉、表情显得略微暴躁的光头和花臂,随后坚决地说:“是的,这是我的猜测。”

    巫见几乎下意识说:“别……!”

    随后,两人都紧张地屏住呼吸,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片刻之后,当他们意识到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巫见露出一种神经质的紧张和焦虑,他说:“你不应该说的……绯,你不应该这样。明明你知道……”

    “等等,”收藏家挑了挑眉,“请——不要打哑谜?”

    绯低声说:“我们去天台吧。上去再说。”她露出了一种愁绪满满的表情,“不管怎么样……”

    那种在这个噩梦中初见时的神经质,又一次出现在绯和巫见的脸上,让牧嘉实情不自禁地皱起眉。

    片刻之后,他放松了眉头,心想,这样操心不好。说好要在这个噩梦中摸鱼的呢?

    在楼梯上,绯和巫见也还是一言不发、神情怔忪。

    最后,当他们来到天台的时候,他们发现天台上仍旧空无一人。无论是那名死者,还是那个凶手,都没有出现。

    牧嘉实短暂地忽略了绯之前说的种种,若有所思地说:“死者和凶手还没有出现?”他注意了一下时间,“确实还没到时间,但是……”

    但是不应该啊。

    之前徐北尽曾经对他们说,他一直坐在书店的柜台后,除了光头和花臂,他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走进或者离开大楼。

    而这一轮噩梦,任务者们来到大楼底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看到了徐北尽。换句话说,从徐北尽坐在那儿开始,就不可能有人进出大楼了。

    ……所以死者和凶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们一早就在大楼里?

    可是上一轮噩梦,当他们发现死者,随后去大楼里寻找凶手的时候,也压根没有发现凶手啊!

    那两个人究竟是躲在哪里?

    为什么突然出现,然后那名死者死去,而凶手则彻底地消失了?

    说到底,在上一轮噩梦的时候,他们也没能解决这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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