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章

    那晚,温乔见晏孝捷状态非常不好,便软下性子,哄了哄他,让他先冷静一会。可连着两天,他们没有通过电话,连微信也没聊过几句。

    俩人中间像绷着一根很细的绳,只要稍微用力一扯,就会崩断。

    不过这两天,他们都很忙碌。

    晏孝捷又要跟进一个大手术,是心脏移植手术,每晚都温习知识到深夜,而温乔则忙着搬家的事。

    周二这天,北京天气特别差,阴阴沉沉,厚云罩着天,闷得透不过气。

    孙舒与要去比赛,所以没办法帮温乔搬家,倒也无所谓,因为她找了靠谱的搬家公司。不过一早,跟着搬家公司后脚到的是陆成郁。

    温乔刚想搬纸箱,惊道:“你怎么来了?”

    “怕你忙不过来,反正今天没事做,就想说过来看看,能不能用得上我,”陆成郁这人就是胜在太温和,就算当了回不速之客,也不招人反感,他主动帮她搬过箱子,“我来。”

    “挺沉的。”她想帮把手。

    他把箱子一抱,侧过身,“不用,你去拿那些轻一点的袋子吧。”

    陆成郁和搬家公司的几个壮汉,合力将十几个大纸箱搬上了货车。温乔牵着孝孝下了楼,但只要陆成郁一靠近她,孝孝就叫得凶。

    温乔将狗绳牵紧,“对不起啊,可能是人太多了,它有点怕。”

    “没事。”他的笑也难掩尴尬。

    十几分钟后,搬家公司的货车先开下了公寓的地下停车场。乔岚就挨着四元桥附近挑的房,面积比上一户小,是温乔要求的,她说,房子太大,自己住有点怕。

    搬家之前,温乔带着孙舒与一起来看过两次,她挺喜欢的。只是,孙舒与在闲聊里,随口问了一句:“乔乔,还有半年你就回祁南了,这房乔阿姨租了一年,不浪费吗?”

    当时,温乔并没回,只是站在窗边,看着楼下小区的绿化风景,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诶,姑娘,这灯给你放哪儿啊?”

    搬家公司的大叔拍了拍窗边的温乔,他用手臂擦了把额头的粗汗,热得汗流浃背。

    温乔手指绕了一圈,寻着合适的地,最后朝右边的沙发一指:“放那边的毯子上吧,谢谢了。”

    “没事儿。”

    专业的搬家公司速度很快,吭呲几下,箱子都给扛了上来,基础家具也都摆放好了。

    温乔在门口转了费用后,给他们每人递了瓶水,然后目送他们离开了。

    户型小了后,地上堆满纸箱,一下子显得很拥挤,连个落脚地都没。

    温乔招呼着也忙得满头大汗的陆成郁,“你随便坐,我给你倒杯水。”

    陆成郁在沙发上坐下,虽然孝孝没再凶人,但咬着牙趴在一旁。他接过温乔手中的纸杯,打趣自己,“我小时候就没狗缘。”

    温乔给了孝孝一个眼神,孝孝哼唧了声。看到他的T恤都热湿透了,她有些歉意,“今天真谢谢你了,不过我可能要过两天才能请你吃饭。”

    她指了指乱糟糟的四周。

    陆成郁过来帮忙也不是要蹭顿饭。他喝了口水,然后准备先走,“温乔,你不要有什么负担啊,我就是纯粹来帮帮你,要吃饭,也是我请你,我是男人,哪能让女生付钱。”

    收拾了一整天,温乔疲惫到无法多想,“嗯,行,那过两天我找你。”

    “好。”

    一群男人走后,屋里没了什么人气,明明是向阳的屋子,但可能是天气差的原因,阴暗到有些令温乔害怕,她索性将屋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

    “汪汪汪……”

    在卧室铺床的温乔,忽然听到孝孝一直冲着门叫。因为被跟踪过,所以她提高了警惕,迈着很轻的脚步声走到门边,打开猫眼。

    走廊很黑,什么也看不见。

    温乔蹲下,摸着孝孝,问,“妈妈问你,你是不是闻到了上次那个人的味道,是的话,把爪子给我。”

    她也只是想试试和孝孝的默契,看它是否真的通人性。但孝孝真将爪子搭上来的那刻,她也害怕起来。

    将门反锁后,温乔坐回了沙发,她先让自己的大脑冷静下来,看着腿边的手机,手刚触到屏幕又收回。她是想打给一个能让自己安心的人,但在这座城市,没有。

    叮——

    刺耳的铃声刮疼了温乔的耳朵,孝孝先惊觉的跑到了门边,不过它的叫声没有刚刚凶和急。她摸了摸它的脑袋,刚准备问门口是谁,外面出了声。

    “温乔,是我。”说话的是陆成郁。

    距离的确能产生或多或少的亲近感,至少,听到熟人的声音,温乔的心落了地。

    她拉开门,还有一个男人,穿着小区的工作服,是物业。物业握着手机,探着头往屋里瞅,“说是,您家厕所堵了?”

    温乔愣了下,见陆成郁在朝她使眼色,她反应过来,“嗯,是,麻烦您帮我看看了。”

    门拉开,物业去了厕所。

    “什么情况?”温乔小声问陆成郁,眼里迷茫。

    陆成郁把门关上,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心惊的抬眼,“你确定是同一个人?”

    “嗯,很像。”

    “……”

    但她来北京这些年,从未得罪过任何人,到底谁要对自己下手呢?

    这时,陆成郁和物业闲聊了起来,“您这小区,安不安全啊,要打电话给你们保安,大概多久能上来啊。”

    在厕所里通下水道的物业,笑道,“您这问话的语气,听上去真像是警察。”

    “嗯,我的确是。”陆成郁点头。

    通好下水道后,物业去洗了把手,也没扯纸,直接在衣服上蹭干了,“我们这楼下都得刷卡才能进电梯,保安也是24小时轮岗的,小区栋数也不多,一般几分钟就上楼了。”

    陆成郁回头,看着沙发边的温乔,脸上没有一丝恐慌,异常冷静。他走过去,佩服的问,“不怕吗?”

    “说不怕是假的,”温乔耸肩一笑,“但是怕也没用,而且暂时我还处于相对安全的环境里。”

    陆成郁点点头,不自觉多说了几句,“你不要太晚回,路上也不要戴耳机,注意留意四周。记得反锁门,也可以安一个电子报警器。如果真有什么事,你先找小区保安,还有,警局就在后面的街道里,别担心。”

    到底年长几岁,照顾起人来,莫名给人踏实、安稳感。

    走到门边的物业,笑着看着这对年轻男女,“姑娘,你男朋友对你真细心啊。”

    “他不是我男朋友,”温乔立刻否认,“他是我的朋友,人非常好,很照顾我们这些女生。”

    陆成郁一直看着她,眼底忽然一暗。这是事实,但她没有迟疑的撇清关系,让他心底有些不舒服,即便显得不道德。

    物业走后。

    陆成郁也准备离开,在门边,他知道有句话问出来会有些失分寸,但还是脱口而出,“这件事,你告诉晏孝捷了吗?”

    温乔摇头,“没有。”

    “为……”刚说一个字,但陆成郁觉得不合适,便咽了回去,“我走了,注意安全。”

    温乔又感谢了一次:“今天真的非常谢谢你,过两天我请你吃饭。”

    感谢说多了,难免显得生分,尤其是她的语气听不出任何亲近感。陆成郁心底深处有点失望,简单“嗯”了声,便走了。

    桌角的电子钟转向了九点一刻。

    还有三个箱子没拆,温乔实在累到乏力,她平躺在布艺沙发上,双腿酸软,想喝水,但根本不想动。

    哒哒哒。

    是狗爪声,孝孝竟然从地上叼起了一瓶矿泉水,摇着尾巴跑过来,她取过水瓶,揉了揉它的脑袋,“你怎么这么棒啊。”

    忽然,她耳边响起了晏孝捷的声音,疲惫的眼底,映着两年前的画面。

    那会是十月的香港,他玩玩滑板回来,把滑板扔在地上,大身一跃,趴向沙发,懒死了,冲孝孝喊,“儿子,拿瓶水来,爸爸要渴死了。”

    她的声音是从洗手间传出来的,有点生气,“晏孝捷,水瓶就在柜子上,你走两步就到了,你干嘛使唤孝孝。”

    他就是死赖皮,“我这么聪明,高考状元,我儿子连拿瓶水都不会,说出去都丢脸。”

    有些事跟他真没法讲逻辑,一辈子都长不大。

    温乔坐起来,盘着腿,咕噜喝了好几大口,擦了擦流向脖间的几滴水后,屋子骤然的安静,让她沉了好几口气。

    这段时间,一到夜里,她就惆怅。

    手机突然震了几下,是微信响了。

    温乔回了神,摸来手机,是公大的同学群,几个人在商量周末要不要去周边玩。

    她从小就独来独往,不是故意不合群,是性格就如此。她没什么兴趣的划走,却发现置顶的头像,一天都没来消息了。

    手机磕在下巴上,她轻轻晃着身子,眼神空洞的发着呆,眸里一点光都没有。

    到底要怎么选,似乎绕成了一个死结。看似选择有很多,且每条出口都是明亮的,可一旦带上爱情,出口的光似乎又暗了下来。

    她还没有想好答案,所以给不出晏孝捷一个结果。

    -

    同日,香港。

    铜锣湾的一家酒楼包间里,人声嘈杂,桌上的饭菜已经见了底,几个男人勾肩搭背的碰杯。一角,桌上伏着一个男人,头深埋着,手里握着喝了一半的酒杯,指尖冰凉。

    “Jerrie……”

    康芷晴推了晏孝捷三次,最后,他是被玻璃杯掉地摔碎的刺耳动静惊醒。

    “没事,没事,继续。”

    唯一没醉的男人去门口叫服务生来收拾。

    喝得正尽兴的是几个实习医生,oncall压力太大,难得明天能休息,就一起出来放松。

    晏孝捷困难的坐直了,手臂用力的撑在桌上,倒也没彻底醉,不过确头有些晕。他答应过温乔,不再喝醉,但这几日,他实在太烦了,烦到做任何事都提不起劲,烦到即使困倦不已,也夜夜失眠。

    他想试试,用酒精麻木自己混乱的思绪。

    康芷晴怕他出事,“我送你回去吧。”

    “谢了,不用你送,”晏孝捷掌心一抬,示意拒绝,“我自己打车。”

    说完,他困难的起身,拎起包,斜挎上身,简单和大家打了声招呼,朝门口走去,脚步踉跄。

    这个点的铜锣湾正是最喧闹的时候,鼎沸的人声,四起的霓虹,林立的高楼,是风情万种的迷人,但也挤压着广阔的天幕,透不过气。

    康芷晴跟出去时,眼朝四处看,在人群里她看到逆流而走的晏孝捷。她一路小跑去追人,高跟鞋太高,差点崴到脚。

    “晏孝捷。”她第一次没喊英文名。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晏孝捷停下了脚步,却没回头,面色难看。他很烦,烦到没有力气给任何人好脸色,也懒得理人。那口憋在心底的不痛快,连酒精都麻痹不了,可又找不到出口。

    沾了酒精后,他的声音有些沙哑,“sorry,我真的没什么心情。”

    康芷晴跑到脚后跟都红了,她没说话,而是先将他从拥挤的窄道里带走。

    附近最近的一栋小区楼下,地上晃着茂密的树影,晏孝捷坐在长椅上,看着影子发呆,直到一只纤细的手腕伸到了自己眼底。

    是康芷晴拿来了一瓶矿泉水,“喝点。”

    晏孝捷接过,“谢谢。”

    瓶盖很紧,心里烦躁,他连拧水瓶都没耐心,拧开时,水洒了一地。

    康芷晴觉得他的状态很差,她没坐下,“你要不要休息一阵?我帮你和医院请假。”

    “不用,”晏孝捷仰头,喝了一口水,锋利的喉结吞咽得很用力,他抹了抹嘴角,“我不想休息。”

    康芷晴觉得这不是逞能的时候,她语气强硬了一些,“你必须休息,你这样根本没办法好好工作。”

    “我不需要!”

    晏孝捷低吼,它就是倔强,手指狠劲一捏,水瓶差点爆开,弓下背,闷在心里的那些事,让他呼吸变重。

    康芷晴冷静下来说,“我知道你最近发生了许多事,但是,如果你再往后走走,你会发现,这只是人生里很小的砍,发生了,就要去面对,去解决。”

    晏孝捷手掌撑着额头,手腕都发了红,堆积的痛苦好像快要把他吞噬,“如果容易解决,我就不会这么烦了,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人能解决的,你知道……”

    “那就去找她啊。”康芷晴声平的抢过话。

    似乎,树影停止了摇晃。

    一语,点醒了深陷泥潭的人。

    晏孝捷抬起眼,对上了康芷晴柔和的目光,静默无声的环境里,她轻声说道:“一个人走不到出口,就试试两个人一起,如果两个人走不到……”

    她仰起头,望着夜幕,放轻松的笑了笑,“不,对你来说,没这个可能,你死都会拉她走。”

    -

    那夜过得似乎很漫长。

    晏孝捷躺在公寓的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将他与温乔这些年的恋爱画面,翻来覆去的回忆,一宿未眠。好像真是一夜醒来,当酒精从身体里彻底挥发时,他做下了一个决定。

    “庄医生,我想请一周假,要去趟北京。”

    晏孝捷像活过来了一样,在卧室里边收拾行李,边给庄言打了一通电话。

    庄言此前了解了一些情况,同意了,“ok。”

    “不过,Jerrie啊,”他好心提醒了几句,“你什么时候走啊,这两天台风,要走趁早啊,我怕航班取消。”

    “ok。”

    晏孝捷订了当晚最近的一趟航班,到北京也是12点前,所以没有告知温乔,想给她一个惊喜。可刚豁亮的心情,又一次被搅成一团糟。

    下午香港气象局发布了台风预警,航班几乎全部取消。他收到了信息,一个下午都在给航空公司打电话,但电话线被挤爆,几十分钟都打不通一次。

    一个小时后,终于接通了。

    但航空公司给的结果是,今晚的航班全部取消,明天能不能恢复,需要看天气而定。

    晏孝捷就是性子太急,他要是想见一个人,狂风暴雨都拦不住他。在家里根本坐不住,他拎着行李包就去了机场。

    去机场的路上,台风还没刮起来。

    前脚刚进去,乌云密布的天,骤雨直下,电闪雷鸣,猛烈的狂风能将树枝折断。

    每个航空公司的柜台前都排满了人,大多都是被滞留的游客,诺大的机场,连个空位都找不到。

    晏孝捷一直在打电话给朋友,看看能不能想办法。电话里,伍家凯要疯了,“你有命起飞,没命下降啊,你回家里呆会,估计也就两天。”

    “两秒我都等不了。”晏孝捷就是急。

    伍家凯:“那怎么办?”

    “机场的人能把我淹死,”晏孝捷呼吸很沉:“这么多人,一会有票了肯定得抢,今晚我就在这呆着了,柜台和电话我都一起试。”

    伍家凯感慨:“你真感动到我了,Wendy不嫁你,我嫁你。”

    “滚。”晏孝捷挂了电话。

    这一晚,晏孝捷真没离开机场。

    从下午6点一直呆到了夜里11点。

    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好不容找到一个位置,还是和几个人拼的桌。机场的空调太冷了,他从包里取出一件衬衫披上身,设了11点半的闹钟,先眯半个小时,然后起来继续打电话。

    机场人来人往,嘈杂声嗡鸣刺耳。

    晏孝捷根本睡不好,手肘都压麻了,他干脆起来,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狂风暴雨,白光一道道的闪过,树枝撑不住雨水的往下压。

    心情烦郁到极致的时候,晏孝捷突然好想温乔。这几天,因为自己闹了点脾气,都没能好好和她说上一句话。

    此时,他好想听她的声音,好想好想……

    电话嘟了几声后,接通了。

    可晏孝捷的话突然咽回了喉咙,眉心紧锁,胸口的气焰重重的起伏。

    深夜11点半,接起温乔电话的人,竟然是陆成郁。他像在一个很安静的环境里,声音略显清冷:“温乔在洗澡,我去叫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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