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琴岛机场的时候,已经近晚间11点。
    酒店派了保姆车来接,他们从机场赶到琴岛市区,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环湾路的成排街灯在车外飞驰而过,林喜朝降下一半的车窗。远处的大海在夜色中看不真切,却能感受到无比冷冽的海风,带着寒意,吹得人浑身发僵。
    她又赶紧把车窗升了上去。
    司机在前边讲,“国庆这几天都是好天气,太阳挺大,但是一早一晚的气温就很低了。”
    “我们好像没带什么厚衣服。”
    林喜朝转头去看柯煜,他身上就穿了一件薄卫衣,外搭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他俩都是从露营地的酒店直接去机场的,走的匆忙,衣服就只备了两套。
    柯煜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浑身都泛着疲劲儿,完全没了下午叫她来琴岛时的那副精神气,他整个人没骨头似地靠在椅背后,耷拉着眼睑看她。
    “你之前说你室友在琴岛?”
    “嗯。”
    “明天要去找她吗?”
    林喜朝摇头,“不知道,我还没告诉她我过来了。”
    呸呸这两天估计在忙活她哥哥家的婚礼,林喜朝在朋友圈看见她晒接亲布置了。
    她又转头去看窗外的街景,将下巴抵在窗框上,仿佛自言自语地出声问,“怎么想着来琴岛了呀。”
    声音极轻,柯煜不知道听没听清,就很快就被前排司机的电话铃音给覆盖。
    ……
    到酒店办理好入住,时间点已近凌晨。
    柯煜开了间套房,大床正对的落地窗外,能看见海岸线点着明灭的灯,一闪一闪,蔓延至夜色深处。
    林喜朝奔波了一天困到不行,等到她洗完澡出来,整个人又失去了睡意,她穿着浴袍湿着头发坐在床边,柯煜站一旁给她吹。
    “困了吗?”他问她。
    “没有。”她刚说完就打了个哈欠,吹风筒的热气烘在脸上,柯煜的长指穿过发丝,力度轻柔,还蛮舒服。
    于是又来了点昏昏欲睡的感觉,她撑了撑眼皮,接过柯煜手里的吹风机,“你先去洗吧,好晚了。”
    柯煜嗯声,穿着拖鞋发出踢哒踢哒的拖沓声响,他双手在腰间交叉,边朝着浴室走,边套头脱了身上的卫衣。
    林喜朝随便糊弄着吹了两下,前半身埋在被子里只留出个后脑勺,暂时眯愣一会儿。
    好累。
    今天大脑接收了太多信息,整个人已经处于宕机状态。
    柯煜说来琴岛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俩个人用了最快的速度整装出发,一路上都没什么实感,跟在梦里一样。
    林喜朝拱了拱被子。
    尽管今天来的这一路,他俩都对各自的遭遇只字未提,但白天那些窒闷的情绪好像都已经消化掉了,现在回想起来又觉得,当时、好像、有些、矫情了。
    她翻了个身,想着想着,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时间不知道几点,柯煜搂着她的腰把她捞抱起来,问她耳垂疼不疼,要不要抹酒精。
    她困得不行,垂头嗯一声。
    她坐在柯煜的腿上,鼻尖闻到的是全是他身上,来自酒店洗护的草本清香,有些陌生,又有些好闻。
    手腕抬动间,浴袍袖口处的香气浮沉,林喜朝凑近嗅了嗅,鼻子刚抵拢袖管,一股刺鼻的酒精味道霎时蔓延开来,柯煜手中的棉签棒绕着她的耳钉根部旋擦一圈,轻微拉扯她的耳肉伤口。
    眉头轻皱了一下,她偏过头,就看到柯煜的耳朵。
    指腹捏着他的耳垂折过来看,银针穿透软骨,钉帽收得挺紧,可能是刚洗完澡碰过水,钉根处有些水涯涯的泛红浮肿。
    林喜朝嘶了一声,接过他手里的棉签,坐起来站他双腿之间帮他擦拭,“其实你不用陪我打的,看起来都疼。”
    一低头,柯煜正抬睫看她。
    眸色漆沉,像窗外的夜海,顶灯的射光在眸瞳间投下颗星子,熠熠发亮。
    他说,“亲我一下,宝宝。”
    林喜朝下意识抿了抿唇,她攥紧手中的棉签棒,抬手圈住柯煜的脖颈,犹豫一下,侧头有些小心翼翼地亲上去。
    柯煜的嘴唇很软,清清凉凉,有柠檬薄荷的冷味,她唇珠贴上去蹭了蹭,又微抿,似轻含的动作。
    柯煜揽上了她的腰,圈住她往自己的胸前靠,抬起下颌更方便她亲,唇瓣微启,俩人的舌尖就抵在一块,但并不深入,也不急切,只是在唇珠外沿耐心磨缠,似安抚却满是情撩。
    他除了这个举动就再不主动,任林喜朝主宰,小姑娘分开的那一瞬,他蹭了蹭她的鼻尖问:“你想不想去看日出?”
    “嗯?”
    林喜朝吞咽了一下唾沫。
    然后嘴唇再次贴上,柯煜扣住她后脑勺侧额深吻上去,气息交融在一块,唇舌在口腔内黏腻搅弄,林喜朝跪在柯煜的腿中间,被亲得仰头。
    又分开,柯煜继续说,“我们房间也能看,但视效不会太好,你想不想去海边?”
    林喜朝眨了眨眼问:“什么时候?”
    “现在。”
    旖旎的氛围瞬时消散,林喜朝睁大眸子。
    --
    这会大概是凌晨5点,柯煜不知道什么时候租了辆车,租车行的老板亲自开到酒店楼下,还给他捎了两件新的防寒外套。
    林喜朝问他在陌生城市还是深更半夜的,从哪儿搞来这些的。
    “有钱就没什么搞不定的。”
    柯煜灌了一口在房间咖啡机里做出的美式,整个人仿佛又活过来了,精神得不像熬了一整夜,“而我不光很有钱。”
    他勾着唇笑得贱贱的,林喜朝默默给自己套上外套,闭上眼,憋住了想要吐槽他的话。
    明天是个大晴天,又正值国庆,他俩开了半个小时的车赶到海水浴场的时候,沙滩上已经挤了不少过来等日出的游客。
    大海一望无际,风起,间歇涌起潮浪。
    夜色已稀薄,天边浮现一道半明半暗的晨昏交界线。暗的那边还挂着几颗隐星,而亮的那边,朝霞已经开始扩散,大面积铺开的紫橙色云彩中,即将冲出一道金光。
    林喜朝的手揣在柯煜的兜里,被他握住。
    他们站在离人群稍远的地方,遥看着天际一点一点地亮起来。
    柯煜突然问,“你还记不记得那年的点灯仪式?”
    林喜朝当然记得,海风很大,吹得她脸疼,她鼻尖冻得有些发红。
    外套帽子盖下的耳发在额前翻飞,林喜朝用手指勾开。
    她点头,记起了一些往事,又沉默了一会才问,“你好像还没告诉我,那年我们的赌注是什么呀?”
    “你要是赢了,你想要什么?”
    风声阵阵,不远处响起几声相机的咔嚓音,有人在朝大海高呼,有人感叹着真美。
    柯煜的下巴掩在衣领处,声音因此有些模糊,“那你又还记不记得,我刚从京市回来那会儿,我们去我公寓过了一个周末,第二天,我还带着你去拿我爸给我妈配的包。”
    他声音大了点儿。
    “你当时在车上问我,问我爸妈是不是聚少离多。”
    林喜朝其实没什么印象了,她模糊记得有这么一件往事,但完全忘记她具体问过些什么。
    柯煜偏头看她表情,“想不起来了?”
    “嗯。”
    “我还记得挺清楚的。”
    防寒服兜里,柯煜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和当年的手势如出一辙。
    “当时我有注意到你的情绪不太好,我就想到,你爸妈常年也是分居两地的状态,而且阿姨一直都留在我们家,她照顾我的时间,可能比照顾你的时间都多。”
    林喜朝的脸往领口处埋了埋,心里有些恍然。
    她想起初中那会,妈妈刚转去新雇主家,爸爸又在隔壁市工作,所以只能被迫住校。
    最开始一周回家一次,家里也经常没什么人在,后来就改成一个月回家,两个月回家,周末也都拘在学校里。
    那会刚好是青春期,颇感自由的同时,也不是没对父母的缺席怨怼过。
    “但我知道阿姨有多爱你。”
    在林喜朝还在回忆和爸妈生出的龃龉时,柯煜突然出声说,“因为我能知道你的名字,你的长相,都是始于阿姨托人去打印下来的照片。”
    “我俩之所以能在我家相遇,可能也是最开始,我利用了阿姨对你的爱。”
    呼吸声加重。
    林喜朝咬了咬下唇,内心五味杂陈。
    她突然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兜里的手指有些僵硬,柯煜感受到了。
    他松开了她的手,抽出手腕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
    “当时我好像明白了你的症结在哪里,你在我家,总是有种谨小慎微的感觉,所以我就总想着有没有这么个机会,能让叔叔阿姨都重新回到你的身边。”
    “后来我妈也和我聊过,大家计划出的法子就是。”
    柯煜说到这里就避重就轻了,但林喜朝还是想到了家里开的那火锅店。
    心脏停了半拍,她深呼吸了一口,海风过肺,喉咙立马开始发哽,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远处的海平面,朝阳刚冒出一点半弧,云层被染成赤橙色,整片天空灿如黄金,而海水不断地扑打过来,海浪浮涌,辉映出这片绚烂。
    “当然我也有私心。”
    柯煜的整张脸都被朝霞染红,海风将他的额发吹得翻飞,他把外套帽子盖上去,轻声咳了咳,
    “我想阿姨脱离我们家之后,大家不再是主雇关系,她也不用时常担心你跟我谈恋爱是种僭越,你也能够敞亮一点。”
    柯煜垂下眼睫,淡声说,“所以当年,确实是我故意在她面前挑明我俩的关系的。”
    事情想要加快进展,在点灯仪式开始之前,总需要推波助澜强加一点刺激。
    当时他一边想着怎么能让林喜朝票数第一,又一边和他妈商量着帮林喜朝家开店,这些林林总总的事情,其实都是在同步进行的。
    林喜朝的鼻尖有些酸涩,她想到在点灯仪式之后,妈妈突然告诉她爸爸要回来了,家里的生意快做起来了,我们可以独立出去。
    一切都来的太及时,像是做足准备,就等着点灯完成的那一刻。
    “我想把这一切都稳妥地呈现在你面前。”柯煜淡淡地补充,“在新年来临时,我想,这大概是个还不错的礼物。”
    “我一直都没说那一局的赌注,因为走到那一步,其实我已经不需要你再给我什么了。而是我在想着,我还能给你什么。”
    “不光是成绩,不光是瞩目,一个完完整整的可以每天陪着你的家庭,我也想带给你。”
    柯煜说到这里,侧头有些落寞地看着她,“而你只需要站上去就可以了。”
    但结局就是,
    结局就是。
    林喜朝避开他的视线,胸口起伏。
    眼睛突然有些疼,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某种涩然的情绪在作祟。
    她从柯煜的衣兜里抽出自己的手,抬腕揉了揉眼睛。
    柯煜说:“这就是为什么我输了之后,你说你要和我分手,我很不愿意,也是真的难过。”
    “因为就差一点点了。”
    柯煜埋了埋头,反复的呼吸,声音有些沉哑,“真的,就只差一点点了。”
    但他们还是分开了。
    在柯煜满怀希冀的那一刻。
    太阳已经升起了一大半,沙滩上的游客越来越多,但大家都安静地仰望着,收了手机,默默不语。
    红日炽热,消融掉一切的不甘。
    柯煜想着,倒也没有关系。
    那一场他太过自负气盛,以为一切都稳操胜券,他制造了很多对立冲突的矛盾点,以为总能逐一解决。
    但结局就是,阿姨并没信任他,他妈决定背刺他,而林喜朝,也是从一而终地想要推开他。
    就是玩崩了。
    他觉得自己挺该的。
    柯煜抿直唇线,轻沉一气,将想说的话一字一句地说出口,“我朋友说我挺舔的,问我费个什么劲。我其实只是想给你安全感,因为我知道你成长的环境和我成长的不一样,彼此接受的教育理念不一样,思考问题的方式和角度也不一样。”
    “如果我不能给你提供稳固的感情力,不能源源不断地让你看到感受到的话,你会退缩,也会犹豫,我俩根本没法在一起,也早晚都得崩。”
    “昨天你问我是不是又在套路你,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重蹈覆辙,担心我不真诚,担心再经历一遍高中经历的事。但两年的时间足够让我反省我处事的方式。”
    柯煜一口气说了好长好长的话,长到不留间隙,“以前的事,我不后悔,因为那些都是必要的开局,而现在是重逢,是破局,你说你想重新认识我。”
    他滚了滚喉,认真地对林喜朝讲,“那我向你保证,我会因为你变得更好。”
    高中和她在逼仄楼道里接吻,信誓旦旦说会让林喜朝变得更好的柯煜,在她平凡又敏感的青春期莽撞闯入,强硬攻城略地的柯煜。
    少年意气,自信满志,总想要占得上风。
    而到今天,林喜朝眼眸湿润地看着他,听他倒戈卸甲站在她的角度,诚恳说,林喜朝,我想让你帮我变得更好。
    柯煜的嗓音滞涩,他重新牵起她的手,十指缓慢交扣。
    “我记得高二我让你跟我在一起,是在全校停电,当时我们就坐在一中的中心广场,看着所有的灯全部都暗下去。”
    “分开那天是在点灯仪式,我们又一起看着广场银杏树的灯一盏一盏的亮起来。”
    他看着林喜朝逐渐泛红的眼眶,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你可以说这些都是我刻意安排好的,都是在筹谋,都是在算计。”
    “但现在我们重逢了。”
    就在太阳照常升起的这一刻,是自然的东升西落,不予干扰,无法违逆也无法左右。
    “所以我在这样的时刻来问你。”
    此时是早晨6点,旭日初升,金光万丈,朝霞共浴在他们的身上,他们都站在光里。
    柯煜眼睛里一片赤诚,手指有些微的发抖,他问:
    “林喜朝,你要不要来喜欢我?”
    “你要不要跟我谈恋爱?”
    远处相机的咔擦声此起彼伏,人群为着朝阳振声高呼,而在他俩之间,只是相对而望的无声时刻。
    林喜朝的呼吸变得很重,一低一沉,像浪潮覆涌,她眼圈通红,一眨眼就开始掉眼泪,她吸了吸鼻子,抖着嗓子说,“你可真喜欢我啊柯煜。”
    “对啊。”柯煜坦然地点头,“我可真喜欢你。”
    他眼圈也有些红,低头笑着说,“所以你是怎么觉得你自己很容易的。”
    明明很困难的。
    他追的好困难的。
    眼泪越掉越多,柯煜的胸前一紧,林喜朝圈住了他的腰。
    她的脸全埋进柯煜的外套里。
    风声裹挟着浪潮声,嘈杂不已。
    而她轻轻说了句嗯,在喧嚣之外,带着一万分的真挚。
    ———
    每写一章都感觉像在写结局,快了快了。
    接下来就是荤荤荤了。
    想看磨腹肌是吗?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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