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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恒说:“你没有错,不要怪罪自己。”

    “也是。”界圭勉强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头,像是想伸手来勾姜恒的下巴,逗他玩,却终究忍住了,又自言自语道:“尚好,你还活着。我曾经不怎么喜欢你,最先我没有为了你,而去杀汁琮的理由,这话,你听了不要怪我。”

    姜恒笑道:“我知道。”

    界圭在一开始当然对他喜欢不起来,他是姜晴的孩儿,对界圭而言,姜恒的存在意味着他失去了汁琅。汁琮想杀他姜恒,构不成他为之拼个你死我活的理由。

    片刻后,界圭缓缓道:“但现在不一样了,你很像你爹,他若想再来杀你,就怪不得我也要动手了。也许不会太快,刺客想杀人也要等待时机,你懂的,但我答应,你若死了,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姜恒笑了起来,说:“还没到那一步呢。”

    雍军第一波强撼无功而返,大军如潮水般退去,短短三个时辰内,城墙下至少死了两万人,而真正的主力还迟迟未曾出动。

    耿曙脸庞被熏得漆黑,回来了,姜恒马上给他换掉易容面具,除去伪装时,耿曙英俊的容貌再次一亮。

    耿曙看见界圭时丝毫不奇怪,问:“主力部队都是什么人?”

    “风戎人。”界圭道,“太子泷有麻烦了,你们最好想想办法。”

    耿曙与姜恒对视一眼,姜恒首先细问了界圭,得知南征的主力部队俱是风戎人,由朝洛文与孟和带队,陆冀亲自督军,而曾宇所率的亲军尚在照水。

    这与他所推测完全符合。

    “汁琮呢?”姜恒问道。

    “我不知道,”界圭说,“我直接来了浔东。”

    “我没见着他。”耿曙说,“我几乎就要抵达大营了,他没有出战,王帐多半是空的。恒儿,你也许猜对了。”

    姜恒沉吟良久,他清楚地知道,眼下将是最关键的时刻,设若这一步棋走偏,接下来就是整个神州的连续崩塌。

    所有人都在等他下决定,界圭眯起眼,充满怀疑。

    “你想做什么?”界圭道。

    姜恒朝耿曙道:“按原计划。”

    耿曙点头,朝龙于说:“接下来,不管国都发生什么,龙将军都绝不能离开浔东。”

    “知道了,”龙于说,“我会在这里战到最后一刻。”

    接着,耿曙朝界圭道:“你跟我们来,汁泷的事路上说。”

    姜恒、耿曙与界圭离开大宅,姜恒回头,看了龙于一眼,龙于点了点头:“去罢,武运昌隆,聂将军,姜大人。”

    城外,雍军刚退,北门便开了小门,耿曙交卸兵权,与姜恒、界圭三骑北上。

    “雍宫内发生了什么?”姜恒问。

    “东宫反对雍王的南征之计,汁泷想按原定计划,召开五国联会。”界圭说,“结果提出来的门客,被汁琮杀了!汁泷被勒令闭门思过,软禁在东宫,汁琮就像疯了一般。”

    耿曙道:“他一直是个疯子,又不是现在才疯,你不知道?”

    界圭又道:“但汁泷仍在通过门客秘密下令,他知道你们还活着,托我带来一句话,你们在开战,他也在,让你们不要担心,他会尽力在朝中周旋。”

    梁国的百姓没有遭到劫掠,汁泷已尽力了,他在确保中原不再发生大乱,重现人吃人的炼狱,他通知周游,秘密带着粮食,离开安阳,赈济逃难的百姓。

    “管魏呢?”姜恒道。

    “管相留在落雁,已经告老了,在陪太后,”界圭道,“没有跟随迁都。我是从落雁一路过来的,就怕你俩还在城内。”

    海东青飞来,姜恒笑了起来,耿曙仰头,吹了声口哨,海东青便落在他的肩上。

    “风羽!”姜恒道,“你回来了!”

    天边已露出鱼肚白,三人一路抵达浔北城外,通往郑国王都的官道上,来了郑军的信使,稍一停留,怔得一怔,便与他们擦身而过。

    “发生什么事?!”耿曙驻马,远远喊道。

    “十万火急——!”信使远远答道,“崤关沦陷了!王都让龙将军马上回援——!”

    第173章 卜运签

    一夜之间, 守备空虚的崤关遭遇了大火,犹如宋邹火烧玉璧关那场战役,崤关彻底沦陷, 关门一破,雍国真正的主力顿时在汁绫的率领之下, 冲进了关内,并急行军朝济州不断逼近。

    二十五万大军在浔东拖住了郑国的主力, 如今济州城内的兵员, 只有不到一万人,郑国即将面临亡国的命运。

    而姜恒的计策,正是将计就计, 要把汁琮的主力队伍, 诱进郑国腹地, 开一个口子,将他们拉到济州城前, 在兵力得以有效分散后,予以决战。

    “汁琮若不在这支队伍里呢?”界圭说。

    “他一定在,”耿曙说, “夺下郑国王城的一刻,他绝不会缺席。”

    没有人比耿曙更了解汁琮, 在这场灭国之战里,汁琮不会假手他人, 必须亲自攻破郑国的王都, 走上宫殿前的台阶, 享受他人生至为志得意满的一刻。

    抵达济州时,他们看见了雍国的兵马正在城外扎营,汁琮派出攻打浔水的兵, 不过是要拖住龙于,他率领五万雍军轻骑上阵,越过崤关,直扑济州。

    现在这五万人,正在用曾经赵灵攻陷落雁的方法,有条不紊地挖着隧道,要让城墙一刹那崩塌,来朝郑人宣告他们的复仇。

    汁琮亲至,在城外五万大军阵前,朝太子灵道:“把姜恒那叛贼给我交出来!我知道他就在城内!赵灵!你再从城墙上跳下来!我便饶你全城百姓的性命!”

    姜恒与耿曙已匆匆进城,孙英在东城门处接应,带着他们上了城楼,藏身角楼后。

    九千多兵员稀稀疏疏,排布在城墙上。

    太子灵率领群臣,面朝城外战场上汁琮的挑衅,不为所动,反而笑了起来。

    “时局逆转,”太子灵说,“今日轮到你来叫阵了,雍王。”

    汁琮手里玩着烈光剑,眺望城头,曾宇、汁绫护佑其身畔,雍国每一名将士,都对郑人有着刻骨深仇,城墙一破,屠城在所难免。

    “你那假父,已被我大军拖在浔水,”汁琮说,“他不会来救你了!越地沦陷指日可待,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亡国之战,不死不休!”太子灵道,“雍王,不必再废话了!来攻城罢!血债血偿!”

    汁琮冷笑一声,早知太子灵不会献城投降,回身下令。骑兵涌来,竟是在连日急行军后,尚不及休憩片刻,一口水未喝就开始攻城!

    刹那间济州成为了战场,济州受封四百余年,为昔时郑侯发家之地,河外平原土壤稀松,适宜种植,地基却绝不似西川、落雁般坚固。汁琮使用了新的办法,在上游堵截了济水,意图通过河水泛滥,来推动滚木,继而在大水撤去后,让士兵脚踏滚木,登上城楼。

    “交给你了。”太子灵匆匆下城墙,临别时一瞥耿曙。

    耿曙点头,姜恒与界圭远望洪水呼啸而来,滚木重重,堆向城墙下。

    “能守住几天?”界圭道。

    “最迟三天,”耿曙说,“城墙必破,以巷战为主,拖住他们的主力。”

    界圭沉默不语,片刻后道:“你们想做什么?”

    “界圭。”姜恒忽然道。

    界圭将目光转向姜恒,姜恒下了城墙,耿曙没有跟随,开始排兵布阵,在城墙高处安排守军,将七千人撤回城内,占据各个战略要地。

    姜恒站在济州桥上,正街已空无一人。

    姜恒说:“我想好了。”

    姜恒转身,于桥中央面朝界圭,说:“界圭,我决定恢复太子炆的身份,从这一刻起,于你而言,我将是汁炆。”

    界圭笑了笑,点了点头。

    “我以汁炆的名义,恳请你协助我。”姜恒说,“昔年你为我父亲付出了一切,他死在汁琮手中,如今我欲为他报当年之仇,诛除国贼汁琮。”

    “我向您效忠,太子炆。”随即,界圭垂着他受伤已废的左手,右手按在胸膛前,于济州桥上,单膝跪地。

    “请起。”姜恒沉声道,“你的忠诚,我将永世不忘。”

    界圭在那昏暗的天色下,犹如雕塑,姜恒伸出一手,按在界圭肩上,躬身握住他的右手,拉着他站起。

    “我们走罢,”姜恒说,“成败尽在此一刻。”

    太子灵此生的最后第二天里,他哪里也没有去,让侍卫拦住了所有的消息,深居宫中。

    “什么天理伦常,”太子灵朝赵炯笑道,“如今都可以滚一边去了。”

    赵炯没有说话,只专心地看着太子灵的身体,他雪白的肌肤与身材线条十分匀称,就像雪一般。

    赵炯与太子灵彼此抱着,太子灵腾出一手,放下了帐帷,除此之外,便是两人的喘息。

    从天黑到天明,及至此生的最后一天,赵炯服侍太子灵沐浴、焚香,以艾布细细地为他擦拭身上每一寸肌肤。

    赵炯一身赤裸,单膝跪在太子灵身前,亲吻了他的身体。

    “今天穿什么?”赵炯说,“王服么?”

    “不。”太子灵说,“那件麻布袍子。记得咱们小时候第一次见面,我也穿的麻布袍。”

    于是赵炯拿来一袭麻布长袍,为太子灵束住,太子灵未穿里衣,身材在布袍下若隐若现。

    两人就像雕塑般,在廊下天光照耀中,久久看着彼此,直到远方的杀戮声越来越近,“破城了——”的呼喊传到宫外。

    “王陛下,”姜恒走进庭院,说,“时候到了。”

    太子灵放开赵炯的手,说:“那么,我先走了。”

    赵炯点了点头,太子灵没有再回头,跟随姜恒离开宫殿。

    之后,姜恒迈出庭院时,听见一声轻响,那是匕首刺穿血肉的声音,是铁刃裂开骨骼的声音,这声音,他听见了无数次。在他们的背后,赵炯用匕首,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郑宫之中已是一片混乱,宫外正门前尸横就地,汁琮的军队不断进入国都,却在各街上遭受了预先埋伏的兵员的阻截。

    “王陛下!”大臣们恐慌前来,喊道,“快走!快离开这儿!雍军入城了!”

    太子灵却充耳不闻,褪去王服的他,只穿一身麻布袍,腰畔甚至没有佩剑,自若看着他的国家、他的臣民们。

    远方,济州燃起大火,雍军正在这火海中开出的一条通路内不断逼近。

    “开始罢。”姜恒低声说。

    太子灵没有说话,转身前往宗庙前,拾级而上。耿曙满脸是血,一身铠甲前来,在宗庙前与他们会合。

    界圭也来了,四人登上台阶,进入郑国的宗庙。

    太子灵今日沐浴焚香过,身上血迹不染,面朝列祖列宗的牌位,依次点上灯。

    “三位,陪我喝杯酒罢。”太子灵又斟了酒,分给三人。

    界圭看了姜恒一眼,姜恒示意喝就是了,于是三人各自喝了。

    耿曙鏖战脱力,手还有点发抖,朝姜恒点了点头,姜恒知道他需要休息,稍后姜恒将躺在血泊里,让耿曙抱在怀中,一旁则是太子灵的人头。

    只待汁琮接近,耿曙便将发起决胜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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