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宗主是聪明人,太璞勾结金甲门对付归藏,定然也猜得到顾苍舒栽赃嫁祸的意图,想来白宗主对这传闻中的亲儿子,也要心寒齿冷了。

    ……

    苏毓醒来之时,已是回到门派的七日后。

    这些天他始终半梦半醒,时不时听见小徒弟在耳边唱歌,但又不知是真的还是自己的梦——他似乎做了许多支离破碎的乱梦,此时一个都回想不起来,只觉心头依稀萦绕着些许缠绵的感觉。

    他睁开双眼,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他床前,忽然想起昏睡前的事,有些难以名状的窘迫,虽然知道徒弟那时候只是为了逼自己把药咽下去,但那时毕竟……

    他嘴唇动了动,哑声道:“萧顶?”

    耳边响起个兴高采烈的声音:“道君你总算醒啦!”却不是意料中的小徒弟,而是傀儡人大渊献。

    苏毓皱了皱眉:“萧顶呢?”

    傀儡人道:“今日旬休,小顶姑娘带着红豆包去找沈姑娘玩了。”

    顿了顿又道:“前几日都是小顶姑娘在这里守着道君的……”

    苏毓心中涌起一股微微的暖意。

    “常言道,‘久病床前无孝子’,成天守着生病的长辈也怪无趣的。”他也宁愿去院子里和梅运翻花绳,就算是听大叽叽公子念千字文也好啊。

    苏毓:“……她可曾留下什么话?”

    阿亥一拍脑袋,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纸卷:“喏,这是小顶姑娘给道君的。”

    苏毓心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小傻子虽然贪玩,倒还算有心,也不知留了什么信给他。

    他便即强撑着从床上坐起身,接过纸卷展开,微笑顿时僵在嘴角。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枯木逢春老树开花逆天改命回春丹六颗,共计六百万上品灵石

    心如明镜纤尘不染清心寡欲丹二十六瓶,共计七百二十八颗,三十六万四千上品灵石

    ……

    苏毓看着长长一溜单子,脸越来越黑:“为什么有这么多清心丹?”

    他一个缺心眼傀儡人哪里知道这些啊,阿亥挠了挠后脑勺,推测道:“大概是道君的心太脏吧。”

    第69章 无疾而终

    阿亥话音刚落嘴又飞了。

    莫非是他说错话了?他看了一眼道君手里的单子, 顿时恍然大悟,是了,道君一向不舍得花钱, 吃掉一千来万的药,能高兴才怪。

    不过嘴飞了他倒是不怎么担心,只要有小顶姑娘在, 不出三天他的嘴肯定回来。

    苏毓哪里看不出傀儡人有恃无恐,糟心地挥挥手:“退下。”

    傀儡人刚退出门外,就听外头传来由远及近的“轰隆”声, 不用说,是那逆徒骑着她的大红鸡回来了。

    他冷哼了一声, 躺回枕上,侧过身面朝床里。

    不一会儿, 轰鸣声停了,风“沙沙”地吹过梧桐叶, 送来了傻徒弟山泉般欢快的声音:“咦, 阿亥,你的嘴怎么又没了?啊呀!师尊醒了?!”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哒哒哒哒”敲在苏毓的心上,敲得他的心也怦怦作响。

    “啪嗒”, 定是这傻子又被伸到台阶上的茶花枝桠绊了一下,苏毓的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吃了多少次亏也不知长点记性。

    脚步声到了门口,竹帘“刷拉”一响,一股淡淡的香风扑进来, 按说他们不在一个世界,他是闻不到她身上的气味的,但是只要她在身边,他鼻端似乎总有丝丝缕缕的幽香萦绕着。

    “师尊——”一个晃神,徒弟已经绕过床前的琉璃屏风。

    苏毓不想搭理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忽然后脑勺上一痛,苏毓转过身一看,只见枕边落着颗青青的梧桐子。这傻子长行市了,竟然敢拿东西砸他!

    小顶见他转身,嬉皮笑脸道:“就知道你醒了,还装。经脉和伤口还痛吗?”

    “本来就不痛,”苏毓轻描淡写道,“已经无碍了。”

    经脉伤成那样怎么可能不痛,小顶知道师父嘴硬,也不去戳穿他。

    苏毓一边说话,一边睨徒弟,只见她并未着道袍,却穿了一身海天霞色的轻薄广袖纱衣,衣袖和裙裾绣着白蝶,行动间蝶若翻舞。

    头上也不是道髻,青丝分作数股绾起,松松地堆叠着,弄成所谓的“云鬓雾鬟”。发上不见簪钗宝钿,一小簇素馨斜斜地插在发间,一走动便摇摇欲坠,将堕未堕的看得人心里发痒。

    苏毓皱了皱眉,年轻姑娘爱俏没什么稀罕,但这领子为免开得太低了些,偏偏还欲盖弥彰地戴个银丝缠的宝石璎珞,叫她胜雪的肤光一衬,宝石都黯淡了几分。

    算算他不过昏睡了二十多日,但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小徒弟的身量似乎又长高了些,双颊的丰腴褪去了些许,更添了秀丽,只要不开口,还挺像那么回事。

    小顶注意到师父在看自己,托起双臂,露出笑靥:“这身衣裳好看不好看?碧茶替我挑的。”可惜她太瘦,撑不起衣裳,再圆润些就好看了。

    苏毓轻哼了一声;“不伦不类的。”

    小顶早知师父嘴里没好话,也不放在心上。

    苏毓撩起眼皮:“穿成这样做什么?”

    小顶偷偷一笑,摆弄着衣带道:“今日是端阳,金师兄未时三刻出关,我们都要去恭贺,顺便去送长命缕。”她只在回来那一日看见金师兄一眼,当天他就去闭关解毒了,算起来都有快三个月没怎么见着了。

    苏毓嘴角往下一撇,冷冷道:“长命靠的是修道,想长命就少花点心思在这些无谓的东西上。”

    小顶努努嘴,指着他左臂道“师尊不要就还我吧。”

    苏毓低头一看,发现自己上臂果然系着条五色丝线编的长命缕,做工不怎么精细,一段宽一段窄,还有几个窟窿,显然是编错的,看得他恨不得立马拆了重新编过。

    长命缕上挂着颗珠子,他一眼认出是她在里蜃市买的“愿珠”。

    这珠子却不是铅灰色的,倒和她双颊的颜色仿佛,有如春半桃花,明霞拂水。

    仿佛有什么极轻极柔的东西落在他心上,带起浅浅的涟漪。

    “许的什么愿?”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小顶答道:“自是许愿师尊早日醒来。”也好早点还她钱。

    苏毓淡淡地“嗯”了一声,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有些欣慰,又有些微不可察的失落。

    小顶又道:“你若是不要,我就去卖给西门馥了。”西门馥说但凡是连山君穿戴过的东西他都高价收。

    苏毓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闭上眼睛:“为师累了,你先出去吧。”

    小顶“嗯”了一声,却踟蹰着不走。

    苏毓双眼隙开一条缝,见她正在瞅床头的纸卷,都快气笑了,这是怕他赖账吗?

    “还有什么事?”他故意道。

    小顶清了清嗓子,旁敲侧击道:“这药单,师父可是已经看过了?有哪里不对吗?”

    当然是哪里都不对,趁着他昏迷给他塞药就罢了,普通丹药随便改个花里胡哨的名字,立时翻几倍卖给他,简直是青出于蓝。

    但他懒得与她计较这些,自己的钱早晚都是她的,为了这点小钱与她讨价还价倒显得自己小气。

    若是认真要算,她那瓶灵液又是血又是元神的,又哪是钱能买的?她偏偏没把那瓶最珍贵的灵液写进单子里……他心尖仿佛被人揪了一下,蓦地一阵酸疼。

    这却是误会小顶了,她回来查了药典,明白了鲛人血的药性,得知师父的症状全是因为中了鲛血毒,生怕他找自己算账,哪里敢把这个写上去。

    苏毓淡淡道:“书房里有盖了章的玉简,你取了自己填吧。”

    小顶本来打的是漫天要价的主意,等着师父坐地还钱,谁知师父突然大方起来,不和她砍价,倒叫她有些心虚。

    一心虚,态度立马殷勤起来:“师尊渴不渴?我给你煮茶吧。”

    “不必了。”苏毓懒懒道。

    “那你热不热?我替你把另外半边帐慢也挂起来吧。”小顶说着踮起脚,把半垂的帐慢挽起来,广袖垂落,露出腻白的胳膊。

    苏毓冷不丁看见,慌忙移开目光,仿佛多看一眼会被灼伤似的。

    小顶撩完帐子,见他双颊绯红,连忙驾轻就熟地掀起被褥,往某处扫了一眼,一脸了然的神情。

    苏毓察觉她在看哪一处,气血直冲头顶,一把抢过被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转身朝向床里。

    小顶只觉莫名其妙,从腰间绣囊里摸出一瓶清心丹:“师尊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苏毓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必。”

    “有的钱不能省呀,”小顶劝道,“放着不管会伤身的。”

    “出去。”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小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师父可能是害臊了,但这有什么好害臊的?他是因为中毒才肿的,何必讳疾忌医呢。

    不过师父的心思她一向猜不透,便也不去管了,把药放在床边小几上,柔声道:“药给你放在这里,别硬撑着。”

    被子里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明显的恼意:“萧顶,你给我出去!”

    ……

    小顶去书房取了玉简,把数目填上,心满意足地揣进兜里,便骑着大红鸡往金师兄所住的赤望峰飞去。

    大叽叽烧秃的尾巴还没长出来,好在他阿酿珍藏了他原身上拔下的尾羽,给他插戴起来,勉强不用光着腚招摇过市。他的翅膀上也被强行绑上了条长命缕。

    大叽叽深觉戴着这种玩意儿有损妖王体面,想解下,奈何嘴和另一只翅膀都够不到,只得不去看它,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到得赤望峰金竹的洞府,已有很多人到了,门外云台上乌泱泱站满了人。

    到场的除了内门的师兄师姐和师侄们,还有不少外门弟子——金竹为人和善,人缘出了名的好,若是换了她师父,出关闭关一百回也没人来恭祝。

    蒋寒秋先到,一见小顶就把她从头夸到脚。

    叶离也附和:“几日不见,小师妹出落得更标致了。”

    小顶叫他们夸得不好意思:“我师父说我穿得不伦不类。”

    “少听他胡说,”蒋寒秋忿忿道,“他巴不得你灰头土脸地出门。”

    小顶不太明白大师姐的话,她灰头土脸地出门,师父不也脸上无光吗?

    大师姐一向和她师父不对付,总是把他往坏处想。但叶师兄也是笑而不语,一脸深以为然的神情,她就有些疑惑了。

    她从乾坤袋里取出长命缕,分送给师兄师姐们。

    蒋寒秋爱不释手,便即让叶离帮忙系上,昧着良心夸好看。

    有大师姐带头,其余人也不敢嫌丑,纷纷系在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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